晴時多雲

神楽坂週記》連地名也為之改變的昭和殉情「坂田山心中」(前篇)

大磯町的居民、神奈川縣警察與地方政府職員們發現,他們的日常生活,與這個原本只是濱海郊山的一處安靜別墅區,都因為這一對年輕人選擇在此結束他們的生命,還有互相激烈競爭、下標越見激情濫情的媒體報導,而不得不面臨許多並不很令人愉快的變化⋯⋯。

神楽坂雯麗

1932年5月9日這天,對居住在日本神奈川縣大磯町的大多數市民們來說,都是一個春夏之交再平常不過的晴朗日子。然而這種日常即將被一對年輕情侶冰冷的遺體,與發現、調查、報導,甚至效法他們的人們所打破⋯⋯。

早上十點左右,幾個大磯當地人在一座私有山頭上的松樹林裡,發現一對容貌端正的年輕男女遺體。清秀的男性身著慶應義塾大學的制服,面容姣好的女方則穿著華麗的錦紗和服。推測他們是在前一晚抵達此處,隨後雙雙服用昇汞水(顯影液)自殺的。一旁的遺物擺放整齊,放著兩人的隨身物品、香水草花、尚在滴答運作的一對手錶,以及《青鳥童話故事》譯本。死前,他們還將雙方曾經來往的情書、書信等在現場仔細燒成灰燼。

「坂田山心中」事件的男女主角調所五郎與湯山八重子。出身貴族之家的五郎喜愛攝影,與女友八重子曾留下合照,也被刊登於報導中。(網路)

由於兩名死者顯然出身良好,來自上流社會,神奈川縣警察立刻立案調查,而且透過男方留下的遺書很快辨識出兩人的身份。男性死者是24歲的慶應大學生調所五郎,出身東京的華族(貴族)家庭;22歲的女性湯山八重子則是靜岡縣的富家子女,兩年前也還是頌榮女高的女學生。五郎與八重子在教會的禮拜活動中結識,進而交往,在八重子由於健康不佳退學返回老家後,雙方也維持著遠距離戀愛的關係。儘管五郎的雙親贊成兩人交往,但八重子的父母卻反對雙方共結連理,同時還為女兒尋找其他結婚對象。這導致兩人私奔離家,最後在外縣市的風景區雙雙殉情的結果。

各社記者們忙著打電話向本社回報新聞稿,「出身名門年輕情侶殉情」的消息也很快出現在各報社會版面上。而五郎與八重子的遺體,在警方找到遺書、確定死因、死者身分,且無其他可疑之處後,直到雙方的家人能前來領回辦理正式後事之前,就被裝入簡單的棺木,暫時埋葬於大磯町的一座寺院中。

事情如果到此為止,那麼這件事情雖說確實是悲劇,也不過是無數殉情自殺案例之一;然而,這起殉情案卻在當事人暫時入土之後發生了巨大的轉折——才下葬第二天,八重子的遺體竟憑空消失了。

八重子的遺體在暫時下葬當晚竟被盜走,一下使日本社會對這件殉情案的關注度升到極高。(網路)

5月10日早上,就在寺方職員要為死者上香時,他發現埋葬女方的土堆似乎變低許多。開挖後,眾人發現不但八重子的遺體不翼而飛,入殮時她身上穿著的和服也散亂一旁——原本單純的殉情案件,一下猛然發展成「某人趁夜盜墓,竊走年輕貌美的女性死者赤裸遺體」的超級獵奇社會新聞。

警方在考慮了幾個可能性之後,判定這是心理變態所為,在當地展開了名符其實的地毯式搜索。隔天,也就是5月11日,很快就在距離盜墓現場不遠處沙灘上的漁具小屋內,發現了被竊走的遺體;調查過程中,警方也認定犯人可能相當熟悉遺體處理的相關工作,並因此鎖定了當地火葬場的從業人員。已屆老齡,當時65歲的火葬師傅長吉及他幾名較為年輕的學徒們,很快遭到警方拘捕及審問。

不久後,一生從事葬儀業的長吉老人,在其他人零碎的目擊證詞與難以交代下葬當晚三小時的行蹤之下,承認了犯行,理由則出於「從事這行近四十年,儘管經手處理過無數女性的遺體,但卻從未有機會接觸『眾人都稱讚美貌』的少女遺體,因為抵擋不了好奇心與慾望而出手盜墓⋯⋯」、「因為現場是公墓,有所顧忌,因此扛著遺體離開墓地到海邊的船家小屋裡撫摸⋯⋯」。

盜墓犯長吉坦承犯行的當時主流報紙相關報導。即使不需要精通戰前日文,也可以看出無論是下標或是報導內容都極盡腥羶色,絲毫不遜色於今日八卦雜誌或媒體。(網路)

長吉老人隨後被以遺棄屍體罪判處八個月有期徒刑。但媒體記者、警察與社會大眾的關心早已不在看似心神錯亂的葬儀老師傅身上,而是那一絲不掛的少女遺體與她沒有結果的悲戀。檢方現場驗屍後,對記者表示:「遺體未受任何侵犯與褻瀆」——這正是逐漸蜂擁到大磯案發現場的記者與群眾們最想聽到的話。

發生在地方上的單純年輕名門情侶殉情案,如今被獵奇竊屍案外案「加料」之後,在日本各大報章的社會版上佔的版面越來越大。撰文的記者們著重強調於他們良好的出身與教養,與他們柏拉圖式的淒美愛情(プラトニック・ラブ,這句形容詞正是在「坂田山心中」事件後在日本社會廣為流行至今),甚至在死後也依舊清白無暇!

《東京日日新聞》的記者為這起殉情新聞所下的標題「純潔芬芳 結於天國之戀」(純潔の香高く 天国に結ぶ恋)說明了當時日本社會如何(以現在的標準而言,煽情地)看待這對情侶之死,也反映了眾人在這件發展離奇的社會新聞中,所期望想看到的東西。對這位自事件初發生起便在當地持續報導這起殉情案的記者來說,這是他一生中所下過最成功、引起最大迴響的新聞標題,令他終身難忘。

報導兩人合葬完成的「結於天國之戀」大標題,儘管下標極為成功,日後卻引發意想不到的連鎖效應及後遺症。(網路)

但是不久之後,大磯町的居民、神奈川縣警察與地方政府職員們發現,他們的日常生活,與這個原本只是濱海郊山的一處安靜別墅區,都因為這一對年輕人選擇在此結束他們的生命,還有互相激烈競爭、下標越見激情濫情的媒體報導,而不得不面臨許多並不很令人愉快的變化。

而且五郎與八重子選擇結束生命的那座山頭,原本根本就不叫「坂田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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