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神楽坂週記》連地名也為之改變的昭和殉情「坂田山心中」(中篇)

「湯山八重子是一位純潔虔誠的基督徒。只要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那則標題就自然地浮現出來。我完全沒花任何力氣就寫了下來,一點都沒有任何戲劇性可言⋯⋯」

神楽坂雯麗

續前文

時間回到1932年5月9日那天中午的神奈川縣大磯町。

當時《東京日日新聞》(今《每日新聞》)派駐大磯的特派員岩森伝,在兩人的自殺遺體被發現之後,就立刻跟進報導,並且隨著刑事搜查與死者遺物、遺書被確認,確定是殉情自殺的每個階段,都陸續發回不斷更新的快訊回到東京本社。

那時,岩森就對這則殉情新聞做了最初的潤色:當時在警察局裡待命的他,馬上從報案者與警察之間的對話理解到「這將會成為一則大新聞」,但由於報案者與警方在第一時間都不知道最重要的事發地地名(山名),岩森於是兼程趕往大磯町役場(公所),從土木部門那邊借來舊地圖查閱。對照之下,岩森得知那是一座名為「八郎山」的山頭。

自古名為「八郎山」,但因為一場殉情而「被迫」改名為「坂田山」的山頭。事實上,八郎山是三菱財閥創辦者岩崎家的私人土地。(圖片取自維基)

「八郎山⋯⋯這實在是有點不夠詩情畫意。」岩森在同一張地圖上尋思著,很快就發現八郎山下的車站旁,有一個名為「坂田」的小字地名。於是,出於對文字美學的堅持,岩森心安理得地改用了這個「山名」,在發回的電報上記載著「9日上午11時許,身著慶応大學制服的男性與一位盛裝的年輕女性⋯⋯被發現於神奈川縣大磯坂田山自殺殉情身亡」。

隔天的《東京日日新聞》晚報上,就這樣出現了「坂田山殉情事件」的第一則報導——社會新聞的快訊在事發後隔一天才見報,對今日的我們來說或許難以想像,但在1932年時,這已經堪稱速報了。同日,其他報社當然也跟進報導;例如死者的穿著、自殺的手法⋯⋯等等。

但沒有人比身在現場,且充滿旺盛職業意識的特派員岩森更能掌握(或說發揮)事件的發展與本質。在單純的殉情事件出現破天荒的戲劇性轉折——八重子全裸的遺體被神秘盜走又再度尋回,而且「冰雪潔白」——之後,「坂田山心中」成了當年席捲全日本的最轟動社會新聞之一。

隨著警方鎖定並審訊盜墓疑犯(儘管多年來對這場太過獵奇的盜墓犯行一直有陰謀論:年老的殯葬工人與他的學徒可能是受地方上的頭人指使要給政治對手難堪,或遭到嚴刑逼供而屈打成招,但並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可以平反),並找回八重子的遺體,五郎的父親在幾天後透露,雙方家族將為殉情的兩人在東京多磨墓地合建比翼塚(夫妻墓)的消息傳出,那則即使事發經過近九十年,但只要提起這件事就一定會出現的大標題見報了:

「純潔芬芳 結於天國之戀」
(純潔の香高く 天国に結ぶ恋)

「結於天國之戀」。內容是五郎與八重子兩人的夫妻墓將建於多摩墓園的消息。(網路)

這是5月13日《東京日日新聞》早報上的標題。它出自於當時東京日日新聞本社的編輯台資深記者岩佐直喜的手筆。岩佐晚年接受研究者採訪時,依然對自己數十年前下標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同時解釋了他為何如此下標:

「湯山八重子是一位純潔虔誠的基督徒。只要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那則標題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我完全沒花任何力氣就寫了下來,一點都沒有戲劇性可言⋯⋯」

嗜酒如命的岩佐直喜在坐鎮報社編輯台的30多年中,親手為各地記者、特派員發回的報導下過無數則標題,但這些標題大都沒能給他留下印象;「我所下的標,幾乎都跟著幾杯酒下肚全忘光啦⋯⋯只有『結於天國之戀』這則,周遭的所有人都拼命不想讓我忘掉。」

除了這則令下標者本人與全日本都難以忘懷的精湛標題之外,一對出身上流階級、年輕,有教養男女純愛且高潔的殉情,與充滿職人精準又極度煽情手法的新聞標題,除了讓日本人幾乎一夜間徹底拋棄「八郎山」這個古地名之外,又再度影響了另一大群人的人生。(被嚴重影響的當然還有八郎山的地主,但他們的抱怨根本沒人關心。)

重大社會事件被改編成電影與流行歌並不稀奇,但在當事人離世不到一週內,就決定以社會新聞翻拍電影,可能也是今日世人難以想像的。(網路)

日本電影界、演藝圈,一群導演、演員、詞曲作者與歌手們,在五郎與八重子身後不到一星期的時間內,或者非出於本意,或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地,紛紛被捲入了這個集社會感嘆與關注於一身的殉情自殺事件新聞漩渦中,並構成了使這場殉情在世人心中長存不朽的種種花絮;甚至以異常龐大、煽情且獵奇的細緻篇幅不斷更新報導這場殉情自殺的各大日本媒體,其實也有著他們屬於被時代所壓迫的真實苦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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