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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遊藝術史》騎士、魔法,當然還少不了獨角獸 — 中世紀藝術中的獨角獸

歐洲古代敘述中的獨角獸是一種生活在遙遠東方的奇異野獸,其長相絕對稱不上好看,但這樣的野獸,在中世紀的傳說與藝術作品以及在教會的推波助瀾下,逐漸變幻成純潔高貴的形象...

◎劉諺樺

寫了不少篇關於中世紀藝術的文章後,突然驚覺好像從來沒有講一些大家幻想中中世紀的題材,除了亞瑟王、梅林與湖中仙女外,有著纖長脖子,在月光下散發銀白光芒的獨角獸,也是構成現代人對中古歐洲的想像要素,但這樣的幻想是怎麼來的呢?

【圖一】《在花園中休息的獨角獸》(The Unicorn Rests in a Garden from the Unicorn Tapestries), 1495-1505, wool, silk, silver, and gilt wefts, 368 x 251.5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67642 )

在中世紀「真實地」存在的獨角獸

中古世紀的歐洲人非常確定獨角獸是存在的,獨角獸不只是民間傳說或童話故事的一部分,牠們是真實存在的神獸,雖然極少出現也極難捕捉,但是中古歐洲人確實知道捕捉牠的辦法,而其存在的證據,就是王公貴族餐桌上經常出現以獨角獸獸角製成的容器,其中不少仍保存在各大美術館中。但現代的我們知道這些傳說中以獨角獸獸角製成的物件,事實上來自於北歐產出的獨角鯨的角,比方現藏於沃茲沃斯學會(Wadsworth Atheneum)的杯子上方船型的部分,即是以獨角鯨的角製成,而上面刻畫了在海中搏鬥獨角獸的場景,這可能指涉到原料的來源,也因此能夠推論這件作品的創作者可能知情獨角獸的真實身分。

【圖二】Covered cup, c. 1670-74, Ivory, narwhal tooth, silver gilt, gems, 27 x 20.1 x 8.5 cm, Wadsworth Atheneum (source: https://5058.sydneyplus.com/argus/final/Portal/Public.aspx?lang=en-US )

獨角獸的真實面貌?

獨角獸到底長什麼樣子呢?歐陸最早提及獨角獸的文獻是古希臘學者克特西亞斯(Ctesias, 5th century BC)的《印度史》(Indica),書中描述獨角獸是一種比馬更大隻的印度野獸,雖然身體是白色的,但頭卻是暗紅色的,牠有一雙深藍的眼眸,其最大的特色是額頭中間那長約45公分的長角,角的底部是白色的、中段是黑色,而鋒利的頂部則是鮮艷的緋紅色,這種生物長著克特西亞斯看過最美麗的踝骨,那讓這種生物有著驚人的速度及力量,也因為如此沒有任何生物能夠駕馭獨角獸。a而羅馬的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 23/24-79)也曾提及,印度最凶猛的生物就是獨角獸,這種生物有著馬的身體、公鹿的頭、如大象般的四肢以及野豬的尾巴,牠們的額中央長了一根長90公分的黑角,活捉這種生物是不可能的。b

【圖三】中世紀晚期之前,歐洲人對獨角獸的刻劃仍有些不一致的地方,例如在一件皮薩內羅為義大利貴族──曼圖雅的賽西里亞.岡薩加(Cecilia Gonzaga)──所製的肖像勳章反面,一臉無奈的獨角獸看起來更像是長毛的羊隻。Pisanello, Portrait medal of Cecilia Gonzaga (obverse)and Innocence and a Unicorn in a Moonlit Landscape (reverse), 1447, bronze, 8.4cm(diameter),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61522 )

古書上對獨角獸的描述跟後世所理解的獨角獸相差甚遠,雖然這些古籍在中世紀持續地出版,與此同時,我們已經能從此時的藝術作品中,看見獨角獸的形象開始轉變成如今熟知的高貴野獸。

純白獨角獸的誕生

在中世紀旅行是件危險卻又充滿驚奇的事,因為人們無法經常出遠門,旅遊文學成為當時的暢銷文學作品,其中最為人所知的,便是馬可.波羅(Marco Polo, 1254-1324)的《馬可.波羅遊記》(Le livre des merveilles, 又譯為《奇蹟之書》)。對熟知中國歷史的人而言,馬可.波羅是來到東方的外國人,但是對歐洲人而言,他可是少數曾經去過東方的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曾在此書內提及巴斯馬王國(Basma, 現在的蘇門答臘)是個充滿野象的國度,那裡跟野象相同大小的獨角獸有著如同野牛般的長毛、如象般的腿以及野豬般的頭,額頭中央長著一根粗壯的黑角。c

【圖四】Livre des merveilles , Ms.fr.2810, detail of f 85r, 1410-1412 / 1470, parchment, Bibliothèque de France (source: https://gallica.bnf.fr/ark:/12148/btv1b52000858n/f175.item# )

從馬可.波羅的描述中,我們雖然無法洞見熟知的美麗生物,但是在一本法文的《馬可.波羅遊記》內,學者卻在上述對獨角獸的文字敘述旁的圖畫中,發現現代人熟知、纖細美麗的獨角獸。這種文字與圖畫內容不一的狀況在中世紀的手抄本中時常發生,正如製作手抄本的那一篇文章中所提及,手抄本中的繪畫與文字是兩批不同的藝術家所做,因此圖文不符的情況的確時常發生,這通常是因為製作圖畫的藝術家並沒有讀書中的文字敘述(也有時候是因為不識字),藝術家只能運用自己的想像力或是根據自己耳聞的民間傳說,填補預留給圖畫的空白空間,而在這件手抄本中的獨角獸就是如此。這些圖畫也反映著一件事實,亦即十五世紀的法國人印象中的獨角獸就已經是現代人所熟知的樣貌了。【延伸閱讀:漫遊藝術史文章〈中世紀的製書產業──泥金裝飾手抄本的誕生〉】

獨角獸壁毯系列中的傳說故事

或許我們可以從另一件作品完整看見中世紀歐洲對獨角獸的想像,現藏於紐約大都會美術館修道院分館(The Cloister)的《獨角獸壁毯系列》,是大都會最為人所知的中世紀藏品,此一壁毯系列由七件壁毯構成:《獵人進入樹林》、《獨角獸淨化水源》、《獨角獸跨越河流》、《獨角獸自我防衛》、《獨角獸被女子馴服》、《獨角獸被獵人帶回城堡》、《在花園中休息的獨角獸》。這七件壁毯完整呈現了中世紀最廣傳的獨角獸傳說:獨角獸是一種住在森林中、潔白美麗的野獸,牠十分強壯,任何生物都無法動牠一根汗毛;據說獨角獸的角有著解毒以及淨化水源的功效,許多獵人嘗試捕捉獨角獸卻無功而返,唯一能夠活捉獨角獸的方式,是讓一位處女坐在森林中,獨角獸聞到了她的芳香後會乖巧的跪下並將頭枕在女子的腿上,此時獵人一躍而起,一同將獨角獸帶回城堡內。

在《獨角獸淨化水源》中的獨角獸已經被獵人與獵犬包圍,但獨角獸仍淡定地將角浸入水池,森林的動物,包含前景那些藝術家想像出來、看起來不太寫實的獅子(相比起來,獨角獸看起來真實多了!)圍繞著從中流出的水流,並從獨角獸淨化過的水流中取水。基於這個傳說,有許多中世紀裝水的容器都以獨角獸作為裝飾,而前面提到由獨角鯨角製成的容器,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而以「獨角獸獸角」製成。

【圖五】《獨角獸淨化水源》(The Unicorn Purifies Water from the Unicorn Tapestries), 1495-1505, wool, silk, silver, and gilt wefts, 368.3 x 378.5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67638 )

關於利用處女捕捉獨角獸的傳說則有點有趣,前述的古代文獻中都沒有提及獨角獸的此一特性,但無論這則傳說的來源為何,基督教會為這則傳說找到合理的神學解釋。他們認為潔淨又強壯的獨角獸即是耶穌基督的化身,這樣高貴的生物在樹林中被一位處女(也就是聖母瑪利亞)吸引而被馴服,但一旁虎視眈眈的獵人則是不懷好意、想要加害耶穌的猶太人,而正如《獨角獸壁毯系列》的結局那般,耶穌被這些猶太人逮捕/捕捉,並被釘在十字架上處決。可惜的是《獨角獸被女子馴服》只剩下部分的碎片,無法看出獨角獸是如何被女子迷惑後被獵犬攻擊的。

【圖六】《獨角獸形狀的水瓶》(Aquamanile in the Form of a Unicorn), c1425-50, copper alloy, 39.4 x 29.2 x 11.3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68634?ft=unicorn&offset=0&rpp=40&pos=10 )


而除了缺損的畫面外,藝術史家對《獨角獸壁毯系列》仍抱有許多疑惑以及做了更多研究,比如這些壁毯中都有AE的字樣,這可能是贊助者的名字縮寫,但是是誰呢?另外,學者也不是很確定七張壁毯的順序,尼克爾(Helmut Nikel)曾以中世紀狩獵鹿隻的程序否定大都會美術館的排序;d 而最令人驚嘆的研究,莫過於藝術史學者費曼(Margaret B. Freeman)與植物學家合作,共同找出這一系列壁毯中所有植物的名稱。

《獨角獸壁毯系列》非常有可能就是現代人認知中對獨角獸長相的雛型,尤其是《在花園中休息的獨角獸》中被馴服的高貴姿態,相信這是許多觀眾印象中童話故事或奇幻小說裡獨角獸的模樣。大都會美術館曾為這個壁毯系列出版過的兩本專書,可說是大大的推廣《獨角獸壁毯系列》中的獨角獸形象。

歐洲古代敘述中的獨角獸是一種生活在遙遠東方的奇異野獸,其長相絕對稱不上好看,但這樣的野獸,在中世紀的傳說與藝術作品以及在教會的推波助瀾下,逐漸變幻成純潔高貴的形象;而在近代,由於大都會美術館大力地推廣《獨角獸壁毯系列》,現代人對歐洲獨角獸有了一個共同的想像,那即是在森林中,頂著珍珠色澤長角的高貴馬型生物。

a. Margaret Freeman, The Unicorn Tapestries: The Paris and Cloisters Tapestries,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975, p. 14.

b. Ibid.

c. Ibid, p. 36.

d. Helmut Nickel, “About the Sequence of the Tapestries in ‘The Hunt of the Unicorn’ and ‘The Lady with the Unicorn’,” Metropolitan Museum Journal 17, 1982: 9-14.

參考書目

1. Boehm, Barbara Drake. A Blessing of Unicorns: The Paris and Cloisters Tapestries.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2020.

2.Freeman, Margaret B.. The Unicorn Tapestries.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975.

3.Nickel, Helmut. “About the Sequence of the Tapestries in ‘The Hunt of the Unicorn’ and ‘The Lady with the Unicorn’.” Metropolitan Museum Journal 17 (1982): 9-14.

4.Pansini, Stephanie Rianne. The Unicorn Tapestries: Religion, Mythology, and Sexuality in Late Medieval Europe. Master’s thesis, Harvard University Division of Continuing Education, 2021.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刻畫「鳥」的專家—觀看何華仁刀下的台灣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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