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伊婷

英國國家文化遺產彩券基金（National Lottery Heritage Fund）挹注1350萬英磅的資金，重新為英格蘭中世紀大城──諾里奇（Norwich）境內的城堡博物館暨美術館（Norwich Castle Museum and Art Gallery）進行整體的大改造，並於今年（2023）重新對外開放。此次的改造目標是希望透過重建城堡內部的樓層和空間，讓參觀者可以親自體驗這座屹立於市區山丘上、中世紀城堡百年前的宮廷風華，和於中世紀的生活樣貌。

從城堡到監獄

諾里奇城堡原是諾福克地區（County of Norfolk）在中世紀時的皇家重要防禦工事之一，是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 1028-1087）在1066年征服英格蘭後，為有效統治該區域所建立的諾曼式城堡。我們可以從一位十八世紀英國的歷史學者──法蘭西斯・布倫菲爾德（Francis Blomefield, 1705-1752）的調查報告中，觀察到諾里奇城堡作為監獄功能的一段文字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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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皇家城堡使用權的地方伯爵經常性地拒絕讓當地的治安官將罪犯關押在城堡裡，即便過去這是慣常的做法；立法機關考量到這一點後，製定了一項議會法案，規定……治安官需管束並監督關押在城堡內的監獄和囚犯……從那時起，這座城堡就成了諾福克郡的公共監獄……。¹

因此，該城堡內部可能在創建之初就設有關押罪犯的郡縣監獄（Norwich County Gaol）。但在1825至1830年間城堡陸續整建，當時身兼版畫蝕刻師，同時也是水彩畫家的愛德華・湯瑪斯・丹尼爾（Edward Thomas Daniell, 1804-1842），繪製了一張草圖《1804年整建前的諾里奇城堡》（Norwich Castle-before the restoration of 1834）【圖1】。該作品尚未完成，但諾里奇城堡卻已在1835完成了整建的工程。在城堡整修後，諾里奇地區的慈善家──約翰・哥尼（John Gurney, 1845-1887）【圖2】便開始遊說將該座城堡轉型為地區型博物館之用。因此，除了計畫買下城堡外，哥尼更捐贈了5,000英鎊作為開館的基礎資金。在地方有力人士的積極努力跟籌畫下，在1887年時，總算終結了數百年來城堡作為監獄的用途。

【圖1】Edward Thomas Daniell, Norwich Castle―before the restoration of 1834, 1830s,
etching/print on paper. Norwich Castle Museum. （NWHCM : 1954.138）

【圖2】John Gurney 照片，Norwich Castle Museum collection.

過往的八百多年城堡一直作為監獄之用，若結束城堡作為監獄的功能後，究竟這座城堡未來要做為何用呢？有部分人士認為可以將之改建為車站使用，當然也有部分人士認為應該要做為公共教育場域所用。與此同時，地方民眾也面臨著位於聖安德魯街西北方的博物館空間不敷使用的事實。因此，諾里奇城堡轉型為地方博物館的聲浪和共識逐漸成形。其中，最重要的轉型推手除了上述的金主──哥尼外，還有一位不能不提到的諾里奇出生的在地建築師──愛德華・柏曼（Edward Boardman, 1833-1910）。

收藏建構在地知識的化身

柏曼評估了城堡內部可用的空間，並做了一系列的空間規劃，並在1888年時提交了博物館改建計畫及空間重建的草圖。有了前述哥尼所捐贈5,000磅的博物館創建資金，又有了柏曼提出的館內空間規劃，在1894年間，諾里奇城堡陸續進行了整頓翻修的工程，並開展了擴建計畫。在整建之初，柏曼發現該館的現存空間無法進行擴建，因此城堡內主要廳房僅能用於保存與展示人類學與考古學上的物件，而地理學、礦物學、生物學、動物學……等物件和哥尼收藏的猛禽標本、以及藝術作品，則分別保存並展示在該城堡其他的側翼空間與廊廳內。總體來看，諾里奇城堡這座原為監獄之所遂成為形塑地方文化，並展藏諾里奇地區藝術作品、考古發現、以及自然史標本的重要基地。哥尼和柏曼的博物館計畫最終迎來了成功的掌聲，並於1895年隨著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開啟了文化遺跡轉型為地方公共博物館的里程碑。讓人覺得惋惜的是，城堡博物館對外開放前，哥尼就不幸離世，無法親自參與見證這座城堡博物館為民眾開放的盛況【圖3】。同年，刊登在《諾里奇城堡博物館插圖指南和紀念物》（Norwich Castle Museum Illustrated Guide and Souvenir）一冊中，揭示道：「諾里奇終於有一座博物館得以讓市民感到驕傲了！」而諾里奇城堡博物館的創生與當時英國的文化生態蓬勃發展有很大的關聯。² 英國於1851年在倫敦海德公園（Hyde Park）的水晶宮（Crystal Palace）成功地舉辦萬國工業博覽會（Great Exhibition, London）後，延續該博覽會其茂盛蓬勃的文化產能，創生了1852年的工藝博物館（Museum of Manufactures），也就是現今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的前身（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諾里奇城堡藝術博物館也就在當時博物館陸續設立的風氣中誕生，成為當時英國社會對於博物館成立的熱潮，以及公民對於博物館能帶來知識或藝術美感的文化需求程度的印證。

【圖3】 城堡博物館開幕時的盛況紀錄之一。Norwich Castle Museum collection.

館內展區所展示陳列的物件，多與諾里奇或廣泛的諾福克「地區」（County of Norfolk）的生態史、人類學、歷史學、以及藝術學……等息息相關。換句話說，該館的物件與地方密切相關，且建築體本身同時也是一座區域性的文化資產，為該地市民及在地歷史保存了集體的文化記憶。例如，在館內「自然史展區」中收藏並展示了維多利亞時代的諾里奇地區，一位由女性昆蟲學家──瑪格麗特•伊麗莎白•芳丹（Margaret Elizabeth Fountaine, 1862-1940）所製作的蝴蝶標本。這些被收藏的蝴蝶標本約莫有22,000件，皆是由芳丹自行孵化到飼養成蝶，芳丹並將這些蝴蝶的生長過程手繪紀錄，該繪本目前則典藏於倫敦自然史博物館中。

諾里奇地方畫派的藏身之所

【圖4】John Crome, New Mills: A Man Wading, 1812, Oil on canvas, 28 x 36 cm. Norwich Castle Museum.

另外，還值得一提的是，城堡博物館內有一展廳收藏並展示了當時十九世紀初英格蘭地方美術史──諾里奇畫派（Norwich School of Art）的經典作品【圖4、5】。諾里奇畫派理應可被視為與英國浪漫主義畫家康斯坦伯（John Constable, 1776-1837）、泰納（J. M. W. Turner, 1775-1851）齊名的藝術家群，然而，這段被英國主流藝術史遺忘的地方美術史發展及其相關作品，卻長期只被收藏於作為地方博物館的機構中，無聲無息地沉浸在歷史的洪流裡。直到2000年3月，為慶祝倫敦泰德英國館（Tate Britain）的開幕大典，諾里奇畫派成員的畫作才破天荒地出現在「諾里奇以外」的地方展出。³ 泰德館方提開宗明義了提出了他們的策展說明：

我們總算可以在倫敦看到諾里奇畫派的浪漫主義時期的風景和海景繪畫作品了 ! 從諾里奇城堡博物館借來的這些作品在這個獨特的機會下成為可能。因為許多作品是來自科曼（Colman）的遺產，根據條款，他們理當不會在諾里奇以外的地方展出，但這一次例外……浪漫主義運動的核心出自於人們對自然的新感覺：諾里奇畫派的畫家正是創造出這種新的態度，以及獨特地對於區域自然表現的方式，這植根於他們對自身所處的諾福克景觀的回應……這檔展覽將帶來進一步的新視野，也就是讓諾里奇藝術家與他們同時代的藝術家（主要是泰納和康斯坦伯）近距離地並列一起，讓公眾對這些藝術家們在英國藝術史中的地位進行重要的重新審視。⁴

【圖5】 John Crome, Norwich River, 1812, Oil on canvas, 71 x 100cm. Norwich Castle Museum.

前年（2021）是諾里奇畫派的推手藝術家克羅姆逝世200周年（John Crome, 1768-1821）紀念，因此諾里奇城堡博物館於5月17日至9月5日推出了該年度大展──「對風景的熱情：重新探究畫家約翰・克羅姆」（A Passion for Landscape: Rediscovering John Crome）【圖6】，這是第一次由館方致力於克羅姆生平作品的大型回顧主題展，提供觀者不只是重新發現這位在地藝術家的創作脈絡，同時也頗富創意地將克羅姆畫作與當代藝術進行連結，以達到促進古今對話的機會。或許，藉由諾里奇城堡博物館的實務案例中，我們可以思考地方博物館機構對於建構一個得以連結古今，創造跨時空對話平台的任務之可行性，而相關博物館從業人員除了需要更專業的藝術人文學科的訓練外，還挑戰了藝術展藏機構負責單位或策展人發自內心對地方文化關懷的使命感了！

【圖6】為諾里奇城堡藝術博物館2021年度大展的主視覺宣傳，擷取至諾李奇城堡博物館官方宣傳網站。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jv1WPKAC2k

*本文改寫自作者「美術館中的地方美術史建構與實踐：以英國諾里奇城堡博物館為例」一文，該文目前收錄在桃園市立美術館於2023年出版的《地方美術館與當代藝評實踐研討會論文集》一書中。

1. Francis Blomefield, An Essay Towards A Topographical History of the County of Norfolk III（London: W Miller, 1806）, pp. 85-86.

2. Susanna Wade Martins, The Conservation Movement in Norfolk: A History（Suffolk: Boydell Press, 2015 ）, p. 34.

3. 諾里奇畫派作品首次走出了地方，成為倫敦泰德英國館開幕展──「浪漫風景：諾里奇畫派 1803–1833」（Romantic Landscape: The Norwich School of Painters 1803-1833）的主要展題。

4. 請見Tate Britain官方網頁: https://www.tate.org.uk/press/press-releases/romantic-landscape-norwich-school-painters-1803-1833（瀏覽日期: 2021年10月29日）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從監獄到博物館之漫漫長路：談諾里奇城堡到諾里奇城堡博物館的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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