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諺樺
提到最昂貴的奢侈品時，在你心目中第一個浮現的是什麼呢？藍寶堅尼或是保時捷跑車？卡地亞珠寶、台北大安區豪宅或是一趟Space X的太空之旅？由於每個人對奢華體驗的想像不同，這些奢侈品在每個人心目中的價值也會有所落差，但是在中世紀至文藝復興歐洲的王公貴族心裡，最昂貴的奢侈品只有一個──一組鮮豔多彩的大型壁毯【圖一】，這些現在看來已經老舊生灰塵的骨董，在當年可是連有錢貴族都不一定負擔得起的超奢華藝術作品。
【圖一】壁毯上長得像獅子的野獸，背景繁複的植物圖樣稱之為「千花」（millefleurs）。Upper Rhenish, Fragment of a Tapestry or Wall Hanging, c. 1420-30, wool on linen, 85 x 75cm,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66178 ）
壁毯在中世紀歐洲藝術史裡專指可懸掛於空間中的大型織品，這些織品多由精製的羊毛線織成，繁複的工藝帶來的人力成本以及自遠方進口的昂貴原料，使其價格水漲船高，而本篇文章將探究壁毯如何為中世紀貴族心目中的夢幻逸品。
製作一件超豪華壁毯
中世紀壁毯都是由大型專門製作織品的工作坊製造，這類工作坊有數位師傅一同工作，一旁還會有學徒幫忙準備線材與器具。中世紀後期，壁毯的生產大多集中在勃根地公爵的領地，例如位於北法的阿拉斯（Arras）、比利時的圖爾南（Tournai）及布魯塞爾，其中以阿拉斯的壁毯最為出名，英文中的arras一字也成為壁毯之意。這些城鎮從古代就是高等羊毛的生產地，也因此主要以羊毛線為原料的壁毯產業，在此欣欣向榮地發展至文藝復興時期。
雖然羊毛是壁毯最常見的原料，但對於想要炫富的貴族們來說似乎過於普通，因此壁毯也可以以更昂貴的材料，比如蠶絲甚至是金銀絲線製成，這些以高級原料製成的織品除了原料成本高昂外，其相應的人力成本也隨之提升；由於絲線較羊毛線來的細，因此藝術家們需要更多時間完成一件絲製的壁毯作品，金銀線更是不在話下，連最昂貴的壁毯通常也只會在部分區塊使用金銀線。根據藝術史學者湯瑪斯．坎貝爾（Thomas P. Campbell）的研究，絲線製成的壁毯價格約為一般羊毛壁毯的四倍，使用金銀線的壁毯則是二十倍的價格。1
【圖二】「獨角獸壁毯」系列之一，《獨角獸淨化泉水》使用了絲線以及昂貴的金銀線。The Unicorn Purifies Water from the Unicorn Tapestries, 1495-1505, wool warp, silk, siler, and gilt wefts,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67638 ）
中世紀壁毯到底有多貴？
除了原物料與人工的成本外，製作壁毯耗費的時間成本也相當可觀。中世紀後期製造的壁毯長寬約莫為5公尺或9公尺，但一位手藝精湛的壁毯師傅每個月大概能夠做好的，僅僅0.8平方公尺的「粗製」羊毛壁毯，而訂製壁毯的貴族會一次下訂一組（數量不定，大都會美術館藏的《獨角獸壁毯》現存七件【圖二】，在法國昂杰堡（Château Angers）的《啟示錄壁毯》則多達九十件），因此訂製壁毯是件風險極高的投資，一般來說，訂製者等個五年才拿到成品可說是稀鬆平常的事。2
但並非所有人都有耐心以及資金能夠負擔如此昂貴的藝術作品，因此貴族們也會向當地或是阿拉斯等地的壁毯商人，購買現成的壁毯作品，雖然品質有所落差但相對便宜。壁毯商人是這項產業中最重要的角色，因為他們在壁毯的創作過程中，扮演著製作人的角色。以現成壁毯為例，壁毯商人會自行出資委託認識的藝術家設計原稿，之後交給製圖師將原稿放大成適合給紡織師傅參考的大型草稿（cartoon），再由壁毯工作坊紡織，最後帶回店內販售；由於壁毯商人是草圖的擁有者，因此他們可能會向工作坊再次訂製同樣的圖樣設計，例如《特洛伊戰爭壁毯》就是相當受到歡迎的壁毯系列【圖三】，因此不少倖存的作品保存至今（大都會美術館、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費城美術館等都有此件作品，其草圖則保存在羅浮宮）。貴族（有時是教堂）亦會委託壁毯商人管理、監督壁毯製造的過程，委託人可以自行提供草稿，但是整體流程仍是由壁毯商人負責；有趣的是，壁毯商人也提供修補的售後服務。
圖三】《特洛伊戰爭壁毯》系列草圖之一。Master of Coëtivy, Destruction of Troy, before 1472, 30.6 x 57.6 cm, Musée Louvre. （Source: https://collections.louvre.fr/ark:/53355/cl020115219 ）
舉個例子來說，由勃根地的菲利浦公爵（Phillipe the Good, 1396-1467）訂製的《基甸壁毯組》共有八件，由阿拉斯頂尖的藝術家博度因．德．貝洛（Baudouin de Bailleul, 1419-1464）設計，並由圖爾南的羅伯．達西（Robert Dary, ?）與杰翰．德．羅提（Jehan de l’Ortie, ?）紡織，歷時四年後完成這組高5.6公尺、總長98公尺的壁毯，上面描繪了舊約的猶太英雄基甸受到上帝的指示，看見羊毛上的神蹟後擊潰敵軍的故事。根據當代的紀載，這組壁毯除了絲線與金銀線外也縫有寶石，其造價約8960克朗（相當於一個手藝了得的工匠74666天的日薪，可以買5600頭牛）。3 特別的是，為了防止其他人擁有同樣的壁毯，菲利浦公爵把製作過程使用的草圖一併買了下來，而這也讓我們不禁好奇，為什麼貴族需要購買這些造價不菲的壁毯？以及壁毯上的圖案為什麼如此重要？
為什麼我們需要壁毯啊？
或許每個壁毯愛好者的理由不盡相同，但對於貴族們而言，奢華的壁毯是彰顯他們氣度的方式，自中世紀時期以來，華貴（magnificence）是君主必備的美德之一，此時的王公貴族極盡所能地揮霍財產達成這項目標，昂貴的壁毯就成為他們的首選。而在使用方式上，普通的壁毯在當時是一種大型家具，除了披掛在城堡內做為裝飾，厚實的壁毯就如一道可以移動的牆，可以用來區隔室內空間，在戶外時也可以掛在帳篷內擋風【圖四】。在新年、復活節等重要日子裡，城堡總管會拿出倉庫中最昂貴的那一組壁毯妝點室內，比方上面提及的《基甸壁毯組》，是菲利浦公爵為了自己成立的金色羊毛騎士團（Order of Golden Fleece）而委託製作的，在騎士團開會或舉行彌撒時，總能見到這組壁毯的身影；而在其繼承人大膽查理（Charles the Bold, 1433-1477）與約克的瑪格莉特（Margaret of York, 1446-1503）的婚禮上，《基甸壁毯組》並未缺席，在為典禮增添光彩的同時，也向與會貴賓展現勃根地公爵的「華貴」美德。
【圖四】匈牙利國王在帳篷中開會，帳篷內部掛著不同的「千花」壁毯。
Detail from f. 84r, Harley MS 4380, c. 1470-1472, parchment, 42 x 32 cm, British Library. （Source: https://www.bl.uk/manuscripts/FullDisplay.aspx?ref=Harley_MS_4380 ）
除此之外，壁毯的故事主題也象徵擁有者所追求的典範，有時更藉由壁毯上的主角展示貴族們的政治意圖。《基甸壁毯組》是一個極佳的範例，基甸因為在羊毛上看見了上帝的神蹟，而成為金色羊毛騎士團的主保聖人，他在與異族的戰爭中的英勇表現，亦使基甸成為長年希冀投入十字軍遠征的菲利浦公爵心目中的典範。可惜的是不論《基甸壁毯組》作品本身或草圖皆已失傳，我們只能從文獻資料中一窺這件豪華的壁毯傑作。除了基甸外，其他舊約內的人物中，大衛也特別受歡迎【圖五】，大衛在聖經敘事內是位賢能的君主，更重要的是他將王位傳給了與自己同樣能幹的兒子所羅門，透過壁毯展示大衛的故事，亦強調血脈在歐洲政治的重要性。
擅長彈琴的大衛王是中世紀王公貴族喜好的舊約人物之一。David （detail） from The Nine Heroes Tapestries, ca. 1400-1410, wool warp and wool wefts, 426.7 x 635 cm,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68230）
但對掌握壁毯重鎮的勃根地公爵而言，壁毯藝術就不止於單純展示。勃根地宮廷在中世紀後期可謂時尚重鎮，從地中海國家到英吉利海峽的另一端，所有王公貴族想盡辦法學習勃根地貴族的生活方式，公爵本人儼然成為名流巨星，當勃根地公爵添購一組又一組豪華的壁毯時，各地貴族亦競相模仿並向阿拉斯的工作坊訂製壁毯，這不僅帶動了當地的經濟，更是增加稅收、促進城鎮發展的高明手段。
走進昏暗的展示廳，這些曾經亮麗奪目的壁毯曾是中世紀最奢侈的視覺享受，因為織品脆弱的特性，它們失去了華美的外表，但其創作過程能夠告訴我們的，不只是其實際的造價，透過認識壁毯產業的運作，更能了解在中古歐洲社會與文化中，壁毯所象徵意義。
1. Thomas Campbell, “How Medieval and Renaissance Tapestries Were Made,”Heilbrunn Timeline of Art History, accessed May, 5th, 2023, https://www.metmuseum.org/toah/hd/tapm/hd_tapm.htm.
2. Thomas Campbell, “European Tapestry Production and Patronage, 1400-1600,” Heilbrunn Timeline of Art History, accessed May, 6th, 2023, https://www.metmuseum.org/toah/hd/taps/hd_taps.htm.
3. Jeffrey Chipps Smith, “Portable Propaganda—Tapestries as Princely Metaphors at the Courts of Philip the Good and Charles the Bold,” Art Journal 48, no. 2 （1989）:123.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中世紀貴族的炫富指南──超奢華紡織壁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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