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漫遊藝術史》從肖像畫學習看人臉色

在藝術史上有一個神秘的傳言,是關於藝術家筆下的肖像畫彷彿有魔法,可以揭露出比被畫者更真實的一面。這是否代表著在藝術家面前,被畫者任何外露與隱藏都是徒勞無功的?

木禾頁

大部分的人都經歷過面試,不管是升學或應徵職缺,與面試官面對的當下,我們觀察他們的表情,試圖揣測對方心中的想法,任何眉梢眼角的浮動都令我們心起駭浪,惶惶不安中力求回應出對方期望聽到的答案。反面來說,面試官也正打量著我們這些應徵者的表情,他們正根據這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從外貌形象中觀察我們是否勝任這個位置。

現實生活中這種觀察模式反覆上演,人們時刻注意著外在世界的變化,判斷自己的行為是否恰當,調整內在的行動。我們進而提出一個疑惑,是什麼原因左右我們解讀一個人的表情呢?面試官的眉頭突然皺起時,內心一定是感到不滿意嗎?

肖像畫擁有揭露真實的魔法?

當我們看見一個人微笑時,是對方期望展現給外界看見的一面,而被隱藏住的另一面是難以猜測的。在藝術史上有一個神秘的傳言,是關於藝術家筆下的肖像畫彷彿有魔法,可以揭露出比被畫者更真實的一面。這是否代表著在藝術家面前,被畫者任何外露與隱藏都是徒勞無功的?

這個說法可以追溯到文藝復興時代,當時人們稱頌畫家菲利皮諾•利比(Filippino Lippi, 1457-1505)與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 1483-1520)畫了一幅「比本人更像本人」的肖像畫。1 【圖1】【圖2】

【圖1】Filippino Lippi, Portrait of a Youth, 1485. oil and tempera on panel, 52.1 x 36.5 cm.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圖2】Raffaello Sanzio, Portrait of Elisabetta Gonzaga, Duchess of Urbino, 1502. Oil on panel, 52.9 x 37.4 cm. The Uffizi.

從知覺心理學解讀一張臉

肖像藝術家是如何辦到的?關於這點,藝術史學者宮布利希(E.H. Gombrich, 1909-2001)2 很感興趣,他的探究從「知覺心理學」(Perceptual Psychology)開始。「知覺」指的是一個人透過感官對外在世界的覺察,並靠個體過去的經驗,賦予意義與關係。3 宮布利希透過知覺心理學,在其著作《藝術與錯覺:圖像再現的心理學研究》(Art and Illusion, A Study in the Psychology of Pictorial Representation)中第三個主題「觀看者的本分」指出,二十世紀的藝術開始轉變之際,比如印象派的誕生,「藝術從注重『形象本身』發展,到注重『形象在觀看者頭腦的印象』」,4 這意味著如何觀看一張畫越發顯得重要。

他回歸對一張面容的基本感知,使用心理學的「移情」(Empathy)理論幫助說明我們如何知覺一個表情。移情的心裡作用是一種「想像自己處於他人位置,以及理解他人感受、渴望、想法和行為的能力。」5 因此可以說,對於其他人表情的理解基礎是來自於自己的表情,我們感到快樂時會雙眼瞇起、兩側嘴角往上翹,推及他人,對方應也是如此。然而表情的理解真得這麼簡單嗎?若真如此,這世界上應該沒有因為誤會而產生的紛爭了。

由上可知,複雜的心理運作影響我們如何觀看一張臉,更何況是一幅肖像畫裡的臉,被畫者經過藝術家解讀並重新再現,隔著更多道面紗。同樣地,宮布利希詢問我們是如何去感受一幅肖像畫?首先他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即這些肖像畫的人物究竟與被畫者本人有多大程度的相似性呢?他表示回答這個問題,需面臨兩個困難,我們可以從以下肖像畫的例子來理解。6

最著名的肖像畫莫過於《蒙娜麗莎的微笑》(La Joconde)【圖3】。試著設想有一天我們穿越時空回到文藝復興時代的義大利,遇見蒙娜麗莎本人時真的能認出她嗎?在達文西畫筆下的蒙娜麗莎與真實的蒙娜麗莎之間,應當還存在著藝術性上的差距。

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 La Joconde, 1500-07. Oil on panel, 60x 47 cm.
Musée du Louvre.

另外一個困難是我們對人臉的知覺被所謂的「面具」綁架了。面具是什麼呢?可以解釋成一種刻板印象,我們會替一個人歸類,賦予他一個角色定位,比如學霸型的知性班長、運動型的陽光男生等,以至於忽略每個人的個體差異性。以荷蘭的群像畫作為例,畫中的每個人物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然而因為相似的打扮使四百年後的觀者幾乎分不清他們。【圖4】

【圖4】Frans Hals, The Banquet of the Officers of the St George Militia Company, 1616. Oil on canvas, 175 x 324 cm.
Frans Hals Museum.(維基共享)

每個人的獨特「本質」

既然知覺一幅肖像畫的過程是這麼複雜,那為何有人會評價一幅肖像畫「比本人更像本人」呢?宮布里希提出一個解釋:在每張真假難辨的面容中應該還存在著一個相對永恆的面貌。這聽起來很抽象,他進一步解釋,這個永恆的事物我們可以稱為人格「本質」,或是俗稱的「神韻」。7 比如一個人的性格、性情,會透過外在形象自然而然地展現在反應速度、行走的步態、說話的節奏與筆跡等。8

因此肖像畫的目的是實現畫中人物獨特的「神韻」。試著站在肖像藝術家的角度去設想,當我們要幫某人畫一張肖像畫時會面臨怎樣的情境?你會開始煩惱該選擇什麼樣的表情、姿態、衣飾與背景等,才能恰當地呈現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且最大的困難在於當畫作完成後,眾人觀看這幅作品時會怎麼評價這幅肖像畫?從以下例子可以觀察歷史上西方藝術家們是如何解決這項問題。

肖像畫中矛盾又迷人的女子

十八世紀法國的肖像畫流行一種公式,關於如何表現充滿矛盾感的表情。以法國的一位宮廷畫家拉圖爾(Quentin de la Tour, 1704-1788),為路易十五(Louis XV, 1710-1774)的情婦龐巴度夫人(Marquise de Pompadour, 1721-1764)繪製的肖像畫為例。【圖5】仔細觀察畫中女子的神情,會發現她的眼睛並非隨著微笑的嘴角而瞇起。宮布利希解釋這種不協調的矛盾造成「一種微妙的不穩定感,一個徘徊於『沈思」和『嘲笑』之間的、既複雜又迷人的表情」。9

【圖5】Quentin de la Tour, Marquise de Pompadour, 1755. Pastel on seven sheets of blue paper mounted on canvas, 178 x 2136 cm. Musée du Louvre.

美麗的龐巴度夫人露出一個含蓄的笑,而雙眼卻似乎膠著多種情緒,包含著凝思、憂傷與震驚等。畫中描繪她靠在桌邊低頭端詳書籍之時,被人突兀地驚擾,霍然昂首望向右方看著來人的時刻。我們無法知道是誰打擾到了龐巴度夫人的休憩,然而根據畫中人物的神情生出多種聯想。

用一顆梨子嘲諷國王的諷刺漫畫家

同樣善於描繪人物的是諷刺漫畫家,宮布里希驚嘆於他們「能夠用一些大膽的筆觸來喚起我們對(被畫者)相像性的聯想,借助於『精簡』而直達『本質』。」10 有一個有趣的例子可以說明。十九世紀諷刺漫畫家查理斯•菲利本(Charles Philipon, 1800-1861)畫了一張將國王的頭像與梨子融合的諷刺漫畫,嘲笑國王路易士•菲利浦一世(Louis Philippe l, 1773-1850)像一顆梨子一樣愚蠢,11 在被判罪時菲利本為自己辯護而繪製一幅演變圖。【圖6】【圖7】

【圖6】Charles Philipon, Les Poires, 1831-1834.(維基共享)

【圖7】路易士•菲利浦一世(Louis Philippe I) 的攝影照片, 約1840年代。

這張圖讓我們可以仔細地看清國王的頭像是如何演變成一顆梨子。漫畫家強調國王尖錐形狀的髮型、向兩側垮下的雙頰,以及下垂的眼尾與法令紋等相貌特色。在第二與第三張演變圖中,用更誇張的方式逐漸增強了這幾項特徵的表現,且弱化了其他五官細節。最終在第四張圖中成功將國王的頭像轉化為一顆梨子,而且我們依然能指認出他是在畫菲利浦一世。

結語:觀者的生命反思

觀察以上例子,可以發現藝術家使用不同表現策略的目的都是為精確傳達出畫中人物的特徵與性格給觀者。宮布利希說:「…那些偉大肖像畫面前的藝術愛好者所神往著迷的,恰恰是從肖像畫中散發出的生命印象。」12 回到前文的「移情」心理機制,我們觀看畫中人物的面容,心裡迴盪著過去生命中經歷過的總總感觸,肖像畫令人著迷之處在於永遠沒有正確解答。

宮布利希將知覺心理學方法放入藝術史研究裡,擴增藝術作品新的解讀方式。然而知覺心理學仍有它的限制,是在於知覺的表達依然帶有一個人主觀的成分,因而宮布利希的研究也以嚴密及科學精確性為人所知。13

關於肖像畫的神奇魔力,畫家的畫筆為何可以揭露被畫者真實的一面?也許藝術家更像一位引導者,透過畫面各總細微的安排,引領我們對畫中人物真實面貌的思考。這就是為何有人評論一幅肖像畫「比本人更像本人」的真實原因。也許下次遇見肖像畫時可以留些時間與它們相處,在與它們的對視中,可能會獲得意想不到的生命思考!

註解

1. 宮布利希等著,錢麗娟譯,《藝術、知覺與現實》(Art, Perception and Reality),台北:木馬文化,2021,頁16。

2.  本文宮布利希譯名翻譯採用2021年出版的《藝術、知覺與現實》。

3.  但昭偉、蕭金土,〈知覺〉,《國家教育研究院》,網址:

<https://terms.naer.edu.tw/detail/8c30fce9759363db15516d9958d18aca/?startswith=zh&seq=1>(2022年11月1日檢索)

4.  摘錄自1987年中譯本的譯者後記。宮布利希著,林夕、李本正、范景中譯,《藝術與錯覺:圖像再現的心理學研究》,中國:浙江攝影,1987,頁594 。

5.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https://www.britannica.com/science/empathy >(2022年11月4日檢索)。

6.  同註2,頁31-32。

7.  宮布利希等著,錢麗娟譯,《藝術、知覺與現實》,頁58-60。

8.  宮布利希等著,錢麗娟譯,《藝術、知覺與現實》,頁60。

9.  宮布利希等著,錢麗娟譯,《藝術、知覺與現實》,頁39。

10.  宮布利希等著,錢麗娟譯,《藝術、知覺與現實》,頁41。

11.  「梨子」在法文(Les Poires)中有「傻瓜」的意思。

12.  宮布利希等著,錢麗娟譯,《藝術、知覺與現實》,頁69。

13.  宮布利希著,林夕、李本正、范景中譯,《藝術與錯覺:圖像再現的心理學研究》,頁588。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從肖像畫學習看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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