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惟筑

每年迎向年末，儘管在不以基督文明為發展底蘊的社會中，也會被早已過度商業化的節慶裝飾著歲末迎新。人們走在街上，無論是望向那點綴銀白綻紅的展示櫥窗，或是低頭滑過一個又一個狂歡特賣的電商，都想下手買份耶誕禮，送給親人、孩子、朋友或自己。打著節慶氛圍刺激買氣並不是什麼當代新鮮事，早在一百年前的聖誕佳節期間，法國出現了一款熱銷產品，不僅風靡全球，更在隨後刮起世界性的小規格電影風潮。這項在今年歡慶一百歲生日的明星商品有著可愛的名字，它是法國百代電影公司在1922年聖誕節期間推出的家用電影放映機：「百代－寶貝」（Pathé -Baby）。

L’illustration雜誌內頁廣告，1922年12月2日。

這個可愛的名字解釋了它是標準規格電影的縮小版。電影標準規格主要指的是用於電影院做商業放映的35毫米膠卷，儘管在電影發展初期也曾出現過如55、63、68毫米的底片規格，不過在電影工業化的過程中，35毫米很快成為商用標準。作為最早以工業化思維將電影視為商品的電影公司，百代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建立起世界電影界裡龍頭老大的地位，在歐洲各國、北美各地設立他們的子公司。然而光是如此還不夠，創辦人查理．百代（Charles Pathé）仍想著怎麼讓「電影」賣得更多、更廣、更遠。於是，百代電影公司自1919年開始便思忖著如何更成功地讓可用於家庭裡的小規格電影器材普及化。^１ 然而，百代並非遲至此時才萌起發展小規格電影的念頭，早在1912年他們便與龔丁蘇札會社（Établissement Continsouza）開發了一台使用28毫米膠卷的「百代－叩可」（Pathé-KOK）放映機。當時這台放映機與使用22毫米膠卷的「愛迪生家庭電影放映機」（Kinetoscope Home Edison）可說是寫下業餘者電影史的第一章，讓電影可以進入到電影院外的私人領域裡。但「百代－叩可」所費不貲，僅在少數上流階層裡流通，不過查理．百代已經看到「家用電影」（Le cinéma chez soi）市場的無窮潛力。於是，百代將「家用電影」的概念從「百代－叩可」延續到「百代－寶貝」，決意讓電影成為在家也能享受的休閒娛樂，繼續與龔丁蘇札會社開發「百代－寶貝」放映機，以及次年推出的攝影機。當時「百代－寶貝」推出定價為275法郎（相當於現今的318歐元），並在巴黎拉法葉（Galeries Lafayette）、樂彭馬歇（Le Bon Marché）、莎瑪麗丹（La Samaritaine）等百貨公司裡販售。它與同時期出產的照相機、魔術燈（Lanterne Magique）、電動玩具小火車、孩童用腳踏車、男用銀錶、女用金錶鏈等用品落在相似的價格區間，² 因此對於人們而言並非遙不可及的奢侈品，是中產階級人士絕對消費得起的物品。因此，「百代－寶貝」放映機、攝影機在價格上與其精良技術³ 加成下，奠定了日後大受歡迎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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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代－寶貝」放映機。（https://www.familymovie.fr/les-premiers-projecteurs-pathe-baby?lang=fr）

這款使用9.5毫米的「百代－寶貝」放映機，是比網飛更早的電影「隨選串流」。這「串流」的方式當然不以網路、平板搭建平台，而是將百代產製或經授權的35毫米院線片縮小至9.5毫米膠卷上，同時也會專門製作9.5毫米影片提供消費者購買或租借。影片內容相當豐富，讓消費者可以自己「隨選」感興趣的主題。事實上，百代在1922年12月「百代－寶貝」放映機上市前，就先在10月份發行《百代寶貝影片目錄》。目錄裡的引言便開宗明義邀請大家在家裡的書櫃（la bibliothèque）旁，也建立一個電影資料櫃（la cinémathèque），直指這是代表現代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收藏。在第一期目錄裡，影片主題包山包海，共分為十一個主題：旅遊－風俗（Voyages – Us et coutumes）、農業與工業（Agriculture et industrie）；自然史（Histoire naturelle）、科普（Vulgarisation scientifique）、喜劇與戲劇（Comédies et drames）、歷史劇（Histoire reconstituée）、宗教與聖經電影（Films religieux et bibliques）、體能運動與體育文化（Sports et Culture physique）、魔幻和魔術場景（Féerie et scènes à trucs）、寓言－埃皮納勒圖畫、童趣場景（Fables – Images d’Épinal, scènes enfantines）、紀錄、新聞和劇場（Documentation, actualités, théâtre）。⁴ 自1923年3月起，百代寶貝之友也可以訂閱雙月⁵ 推出的「百代－新聞」（Pathé –Gazette），它取自「百代－新聞片」（Pathé-Journal）的片段，每一期包含不同單元：有政治世界局勢、體育事件、藝術生活等。⁶ 藉由如此豐富的影片租借選項，使用者便可以自已安排放映片單。「百代－寶貝」膠卷一卷為十公尺，可播放約兩分鐘，售價六法郎，不同主題影片則視長度包含不同膠卷數量。因此，如果要安排一場60分鐘左右的放映，可以選擇30卷不同主題的影片內容相互搭配，並依照自己的喜好安排播映順序。

百代－寶貝所使用之9.5毫米膠卷。（https://www.wikiwand.com/fr/Path%C3%A9-Baby#Media/Fichier:Encoches_Path%C3%A9-Baby_9,5.jpg）

百代電影公司積極建立的「家用電影」概念實際上並不僅限於家庭場域，儘管他們在海報上經常以闔家觀賞的概念為主視覺作宣傳、行銷，不過在他們的影片目錄中，有很大一部分屬於教育影片。這是承自「百代－叩可」以來就很受重視的一個市場，他們認為電影即是教育的場域，因此學校、講學機構、教堂都是他們推廣放映機的目標場域。我們可以在百代公司於1926年開始發行的《家用電影》（Le cinéma chez soi）雜誌裡發現到他們經常強調電影教育的重要性。在這本雜誌中，除了例行性地介紹百代電影公司推出的各項產品、影片外，影像教育相關資訊佔據不少篇幅。而查理．百代更在第五期的雜誌內刊出〈電影術的未來〉一文，並說道：

「我和我的合作夥伴杜索（Dussaud）早在二十年前就寫下對當時而言極為大膽的定論：電影將是劇場、報紙以及明日學校。我幾乎不怎麼改變自己對於未來電影術發展的看法，也就是說，我認為電影術將會遠遠優於現今就這個主題，所被提出的那些最為荒誕與自相矛盾的概念。我認為電影術應該為普世性的語言服務，並具有優勢地取代僅能將常識普及於整體人類中知識階級的印刷術。」⁷

其實，「百代－寶貝」放映機裡有一項技術設計也相當有助於電影教育的推廣。放映機裡有一套可以偵測底片特殊凹槽（encoche）的系統，這項設計是為了在有使用字卡、字幕或停格影像需求時，能夠節省底片。換句話說，前述這三種影像只需要使用膠卷裡的一個影格，然後在該影格往前推算的第二個影格邊打一個凹槽，那麼在播放時攝影機如果偵測到凹槽，就會在兩個影格後的畫面上（也就是字卡、字幕或停格影像）停三至四秒鐘。⁸ 於是我們就不需要為了一個停格畫面浪費過多的膠卷影格，而且在畫面靜止時，放映者也可以停下來解說，這讓教學現場更為生動、活潑。

從體積大小、技術設計、相關器材販售（小型銀幕、家用剪接器等）、價格制定、影片提供、使用目的等面向，百代電影公司成功地架起一道輕鬆在家看電影的網絡，銀幕逐漸滲入各個家庭的客廳內，將人們生活的娛樂重心往電影偏移。查里．百代不只成功的將電影產業化，更在休閒作為概念仍在發展的階段中，無論在公領域或私領域裡，很快地讓電影佔據核心位置。而1923年「百代－寶貝」攝影機上市後，更掀起了一股世界性的電影業餘者俱樂部風潮，這那又是另一則精彩的故事了。

註解

1. Stéphanie Salmon, « Pathé – à la conquête du cinéma 1896-1929 », Paris : Tallandier, 2014, p. 471.

2.  Stéphanie Salmon, « Pathé – à la conquête du cinéma 1896-1929 »，第九章註釋101，p. 593.

3.  由於是家用電影器材，因此使用的是不是易燃的硝酸鹽為片基的膠卷，而是俗稱安全片的醋酸鹽反轉片。此外，為了讓業餘者也能成功地拍下影片，他們在底片製作與沖洗上也花費了不少心力研發，關於此部分可以參考：Anne Gourdet-Mares, “La Caméra Pathé-Baby: le cinéma amateur à l’âge de l’expérimentation,” Valérie Vignaux et Benoît Turquety （sous la direction de） « L’amateur en cinéma – un autre paradigme : histoire, esthétique, marges et institutions », 2016, pp. 74-93.

4. 派屈克・穆爾斯（Patrick Moules）於2020年出版了《9 .5毫米老片百科》（The 9.5mm Vintage Film Encyclopaedia） （Market Harborough: Troubador Publishing, 2020）。這本1152頁的所有資料，部分內容可在作者網站上找到：http://www.cinerdistan.com/2-uncategorised/552-babyfilmcats-2 （2022年12月20日檢索）。

5.  1936年起改為月刊制。

6. « Pathé-Baby: Le cinéma chez soi » 展覽手冊 , Paris : Fondation Jérôme Seydoux, 2022, p. 25.

7.  Charles Pathé, « L’avenir du cinématographe », Cinéma chez soi, n°5, 1926, p. 3.

8.  « Les projecteurs Pathé-Baby », Cinéma chez soi, n°117, 1939, p. 80.

參考書目

♦ Patrick Moules, The 9.5mm Vintage Film Encyclopaedia, Market Harborough: Troubador Publishing, 2020.

♦ Salmon Stéphanie, Pathé – à la conquête du cinéma 1896-1929, Paris : Tallandier, 2014.

♦ Vignaux Valérie et Turquety Benoît （sous la direction de）, L’amateur en cinéma – un autre paradigme : histoire, esthétique, marges et institutions, 2016.

♦ Cinéma chez soi, n°5, 1926.

♦ Cinéma chez soi, n°117, 1939.

♦ « Pathé-Baby: Le cinéma chez soi » 展覽手冊 , Paris : Fondation Jérôme Seydoux, 2022.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一百年前開創家用影視娛樂工業的耶誕獻禮──「百代－寶貝」放映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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