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開講》永不妥協的戰士-鍾逸人

李力群

判刑15年,不上訴、不妥協...

「我沒犯罪!我是保衛台灣人民,抵抗政府軍的殺戮!」

不低頭的倔強勇者

15年刑滿,他仍不服判決、不認錯。於是,未經審判又加勞改兩年。

1964年,遭到關押17年的27部隊隊長鍾逸人,瀟灑出獄。

我在2020年專程到台中探訪鍾逸人前輩。鍾老已百歲,聲如洪鐘,未拿拐杖,我問鍾老「怎麼不拿拐杖?」鍾老幽默的說「會被別人笑」,好一位個性倔強、從不低頭的活潑勇者。余僅此略述鍾老生平,向鍾老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1947年領導民兵組織「二七部隊」的隊長鍾逸人。(本報資料照)

台灣民主進程的擔當者

鍾逸人,台中人,1921年生。17歲瞞著父親赴日求學,學商、學北京話、學法語文學。因反日思想,被日本特務依「治安維持法」監禁約一年。

1945年,日本投降之後,台灣治安紊亂。24歲的鍾逸人與楊逵共商成立 「新生活促進隊」,鍾逸人擔任隊長,捲起衣袖,負責處理起臺中市的垃圾。

由於對於陌生祖國有無限的憧憬,鍾逸人也加入「三民主義青年團」,成為第一期幹訓班的一員,對臺灣未來充滿期待。期間,又接任「三青團」《和平日報》嘉義總分社主任,屢因揭露弊案,與警、憲、檢磨擦生隙,多次被逮捕。(彼時,家父李友邦將軍為台灣區三青團最高幹事長,匯聚台灣本土精英,希望共築台灣人民權益與福祉,由台灣人與政府公署官員共治,但是終告失敗,很多本土菁英在二二八事件後入獄,或在白色恐怖時期被控涉嫌匪諜案入獄或槍斃。家父便是其中一名仆倒在槍口下的冤魂 )

二二八事件爆發後,3月1日,臺北廣播電台廣播號召全民起來戰鬥,臺中地區民眾自發性地組織武裝隊伍;仕紳地主成立「臺中地區保安委員會」組織以臺中師範為主體的「民主保衛隊」。

3月3日深夜,「臺中民主保衛隊」 攻下「干城營區」。經初步整編,建軍規模初具;4 日,鍾逸人於是向大家說明:「因為事件發生在 2 月 27 日晚,並不是陳儀所誣指的 2 月 28 日,所謂的「暴徒」包圍長官公署而起。

為了抗議顛倒是非和強調紀念這個血淋淋的「二二七」晚,臺灣同胞被慘殺的日子,有必要將本部隊改作「二七部隊」。鍾逸人被推為隊長,並將「民主保衛隊」取消,成立「二七部隊」。以「 愛爾蘭模式最高自治」為要求,併掌握日人武器埋藏地點,希冀以此為籌碼,與國民政府談判。傳奇的「二七部隊」,於是成為二二八事件過程中,一支臺灣人抗暴的武裝民軍。

3月8日,國民政府武裝21師,開始大規模搜捕殺戮。當21師要進入台中時,「二七部隊」為恐台中淪為戰場,波及市民致生靈塗炭,鍾隊長乃決定退守埔里鄉區,懸念百姓生命,只防禦佈置,不主動攻擊、不做無謂的犧牲;16日,見事已不可為,乃疏解子弟兵、流離走散。

「二七部隊」以保衛台灣人民為目標而成軍,也以保衛台灣人民生命而解散。雖然,短短十幾天就被迫解散,卻遙應古德所云:「慈不掌兵」,鍾逸人隊長這般「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以大局為重的擔當,令人由衷敬佩。隱隱彰顯台灣人生命底蘊 - 勇敢、智慧與慈悲 。

4月23日,鍾逸人隊長被憲警逮捕,由台灣高等法院判15年徒刑定讞。前後服刑17年,成為身陷囹圄最久、最晚釋放的人。是目前228事件中少數仍在世的見證者。

台灣史詩的敘事者

43歲出獄的鍾逸人,以「失敗者,何能言勇?」自恃,一度成為「嘸聲ㄟ郎」,不敢對身邊任何人發表政治看法,即使解嚴或黨外得以組黨,他仍十分低調。

1980年,在李喬丶楊逵丶李筱峰等激勵鼓舞下,鍾老重新回到台灣人的戰鬥位置,著書同時也到北美洲各處演講,闡述有關228事件原由及真相。

鍾逸人著手撰寫三大冊《辛酸六十年》、《狂風暴雨一小舟》、《煉獄風雲錄》的回顧省思錄,試圖就一顆反抗不義政權的台灣心靈的生成、長大到受難、遭迫害的經過,予以歷史的、集體的、台灣人主體視角的記述。寫那一代台灣人的辛酸、反抗、期待、失望、驚恐與悲憤,駁斥「二七部隊」是紅軍的說法,拆穿謝雪紅等自我膨脹的謊言。

鍾老的發聲,在政治上受到尊重、學術上受到肯定。

2014年,真理大學召開「鍾逸人文學學術研討會」,並頒贈「第十八台灣文學家牛津獎」給鍾老。

2015年,獲頒「巫永福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

2017年,榮獲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第3屆「廖述宗教授紀念獎」。

2021年,林佳龍市長特別在當時干城地點建碑紀念,以見證二七部隊保護人民生命、避免鄉土遭到蹂躪的史蹟。

以身為舟 以筆為槳的擺渡者

1945年,國民政府以高姿態接收台灣,視台灣人為次等國民,軍統跋扈,貪汙腐敗、官僚橫行....,台灣人對國民政府失望、累積民怨,終於導至二二八事件暴發,實是歷史之必然。二二八爆發後短短幾週內,無辜的台灣人傷亡、無辜的外省人也傷亡,三青團的台灣菁英殞滅、仇恨撕裂寶島,至今傷痛無法平息。

當二二八傷痛紀念日的存在被消費、被質疑......,當人們倡議「歷史可以原諒,但不能遺忘」。身為受難者家屬的我,已然年近古稀。我們有資格原諒嗎?禍首值得原諒嗎 ?「人間的正義」是我們能擔當的嗎?

而歷史真的不會被遺忘嗎?且靜心傾聽歷史回聲,從來政治爭奪都是內耗國家菁英及發展能量,真心祈願人權民主自由和平無礙丶國土平安爭論息。

鍾老以身為舟,擺渡台灣從粗暴的欺壓到富有民主自由的彼岸,以筆為槳,標誌史實直入歷史的淵海。隨時代更迭,台灣已非當日的台灣,發言權也隨政權流轉。然而,時局仍然動盪,國土仍然危脆,人民的生命仍然受著威脅,政治仍然迷網於輪迴。也許,不變的是仁人志士憫眾濟世的心,願意穿越煉獄以一生的波瀾成就母土。

(作者為李友邦將軍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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