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政治的日常》政治的所在:見證亂世的大德寺

無論在政治的世界,還是在美的世界當中,王者都只能有一個,輸的那一個人,都必須要死。

李拓梓

洛北的大德寺範圍非常大,塔頭眾多且分散,高德院、龍源院,都很受歡迎。整個寺廟區非常廣闊,連著旁邊的今宮神社,就算不是每個塔頭都進去參觀,光是繞行就要花不少時間。這裡曾經是皇室出家的門跡,也見證了日本史上最混亂的戰國時代軌跡。

洛北大德寺本堂。(663highland wikimedia.org/)

大德寺出過最有名的一位僧侶,就是一休和尚。這位和尚的名氣,是因為卡通影片而來。不過歷史上真有其人,他本名一休宗純,是當時的後小松天皇的長子。之所以出家,是被當時的當權者,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所強迫。足利義滿就是北山殿,也就是後來的金閣寺的肇建者,在他的手上,長期分裂的南北朝終於合併,他實力雄厚,手腕高明,似乎有篡奪皇位,交給次子義嗣的意圖,因此才強迫聰穎能幹的一休出家。

不過有一說,認為後小松天皇根本就是足利義滿的私生子,如果是這樣,那一休就變成義滿的孫子了。這個傳說雖然沒有對義滿造成什麼傷害,但卻讓倒霉的一休在後小松天皇死後,理當還俗繼承,卻依然被排除在繼承者之外。原因無他,朝廷被足利義滿嚇壞了,希望未來的皇室跟義滿一點瓜葛也無。

不過說實在,一休也不一定想要還俗。因為義滿死後的京都政局,正步步邁入危機,他的兩個兒子互相衝突,最後勝利的義持乾脆把父親的北山殿拆了,變成寺廟,於是才有今天的金閣寺。接下來幾位繼承的將軍不成材,尤其到了第八代將軍足利義政,他的繼承問題引發戰火,讓京都陷入「應仁之亂」的戰火,大德寺還被燒毀,一休逃到洛外,找了堺港的商人,一起為修復來努力。東京國立博物館裡那張蓄著亂髮雜鬚,一臉瘦削樣貌的一休和尚肖像,大約就是此時的產物。

大德寺出過最有名的一位僧侶,就是一休和尚。歷史上真有其人,他本名一休宗純。(圖:推特)

應仁之亂後的日本政局開始陷入混亂,戰國時代開啟,京都因為是戰亂中心的關係,被燒毀殆盡,室町後期的將軍很少住在這裡,就連皇室的日子也經常過得苦哈哈。這種狀況一直到織田信長上洛才改善。不過信長因為遭遇手下明智光秀叛亂的「本能寺之變」,很早就喪失了生命,日本政局再次陷入亂局。信長的繼位之爭是一齣大戲,在他的根據地清州城,各路諸侯鬥智鬥力,最後由領導部隊從中國大返還,擊敗明智光秀的羽柴秀吉勝出。秀吉執政之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幫信長辦一個盛大隆重的葬禮,葬禮的地點,就選在大德寺。

秀吉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當時實力最強的諸侯柴田勝家,聽從了太太,也就是信長妹妹阿市的建議,在京都的妙心寺為信長舉辦法會。由於勝家的地盤在北陸,秀吉的地盤在京都,當時真正掌握織田家權力的秀吉,為了跟勝家一爭高下,立馬決定在大德寺為信長舉辦更盛大的葬禮。

秀吉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他要藉著舉辦信長的喪禮,向全日本宣示自己作為織田家權力委託者的「正當性」。

當時織田家的人,信長的次子信雄、三子信孝、妹妹阿市,織田家的繼承者三法師,都沒有出席這場喪禮。喪禮的喪主是秀吉的養子,也是信長的四子秀勝。秀吉動員了三萬兵力來保衛這場盛大喪禮的安全,震動京師。同時,他也透過賄賂疏通,讓朝廷追封信長為從一位太政大臣。盛大的喪禮埋下了深深的梗,就是信長已死,織田家到底誰繼承,已經不重要,現在的京都是秀吉的京都,秀吉說的才算數。

不久之後,秀吉用兵如神,擊敗了北陸的勝家,並且透過和親、懷柔,壓制了實力最雄厚的關東諸侯德川家康,並且進一步打敗小田原的北條氏,統一了天下。不可一世的秀吉出身貧賤,但奪得了權力之後,也開始學習貴族文化、附庸風雅。他找來了當時被認為是茶道達人的千利休,為他燒茶煮水,在必需脫下刀劍、彎腰進入的小小茶室當中,招待來客,討論天下情勢,作為秀吉拉攏人心、施展手腕的助手。

千利休像(正木美術館蔵)。

千利休是一位僧侶,他精於茶藝花道,因為侍奉秀吉,而有了天下第一茶師的美名。他雖然老是裝傻,但當然懂政治,也懂做生意,在秀吉的大阪城內,他壟斷了所有的生意,時時提供好物給主子鑑賞,當然也藉由秀吉等人的賞賜大發利市。此外,據說他也兩面押寶,秀吉攻打小田原的時候,據說千利休也有偷偷賣火藥給北條家,所幸沒被發現。

秀吉是世俗的王者,但是由於茶道有不分貴賤的規則,因此利休自認為美學的王者,兩人在對美的詮釋上,屢屢發生互不相讓的衝突。現存有關利休的茶具,幾乎都是黑嚕嚕的,以簡約樸實的禪學為美,這種美,跟秀吉華麗的暴發戶心態有明顯的落差。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有一個據說是千利休的竹節花器,據說是利休在征伐小田原途中隨手取了竹子削製而成,簡樸的模樣充分代表了利休所認為的美。由於利休是文化領袖,秀吉身邊的武將們也經常跟利休要這要那,希望沾點文化的氣息,利休為了打好政商關係,也常把壓箱寶拿出來送給這些武將。

利休後來被秀吉賜死,留下了「吾這寶劍,祖佛共殺」的名句,據說是因為秀吉要利休監工大德寺的三門修復,結果利休被人家參了一本,說是在三門上放了自己的木像,如此一來秀吉要進廟的時候,就得從利休腳下穿過。此事傳到秀吉耳中,自然勃然大怒,因此就要利休切腹。不過,也有別說,認為是因為利休自詡為文化界的王者,在美學上屢屢牴觸政治上的王者秀吉,也常常讓秀吉在茶屋裡掛不住面子,因此引來殺機。這些傳說如果為真,除了要讓人感嘆伴君如伴虎之外,也要浩歎利休的「銳利休止」之名,只是一個期許,無論在政治的世界,還是在美的世界當中,王者都只能有一個,輸的那一個人,都必須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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