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錦
二○二三年春寒料峭的農曆新年期間，筆者再度到美國史丹佛大學胡佛檔案館閱讀蔣經國日記，在日記裡有新的發現；同時與相關人士的聚會中，聽他們轉述曾參與日記編整的蔣家親戚，針對「到底誰不願意驗DNA？」提出新的說法和線索。這個關鍵問題牽涉到孝嚴究竟姓蔣還是姓章，或是有其他可能？當然也關係到現任台北市長蔣萬安的出生背景，値得進一步探究。畢竟是與非流言紛擾，事實如何應該釐淸，而不是留下謎團，讓眞相淹沒在歷史的長河裡。
一九八八年蔣經國過世之後，國內外媒體，包括當年的黨外雜誌，紛紛熱炒「蔣經國與章亞若的愛情故事」、「蔣經國的雙胞胎私生子章孝嚴、章孝慈」等勁爆話題，有些還引述來路不明的錯誤資訊，說蔣經國來台後曾私下見過雙胞胎等等。這些渲染式的報導，使社會大眾留下了章孝嚴、章孝慈是蔣經國親生子的印象。那時蔣孝武、蔣孝勇兄弟也開始跟章孝嚴有較多的往來接觸，在友人作東的宴席上，杯觥交錯中就有人起鬨，要他們正式以「兄弟相稱」。
由於蔣經國在家裡從來沒提過章孝嚴、章孝慈孿生子之事，蔣家兄弟認為父親有可能是怕母親蔣方良傷心難過，而不見得沒有這件事。所以他們就放開心胸，跟章孝嚴兄弟表示過「如果是的話，那就驗一驗（DNA）回來吧！」令人意外的是，這時反倒是章孝嚴態度退縮了，他的說詞是「驗DNA恐對先人不敬！」相關人士不以為然地表示，驗DNA又不是要「開棺驗屍」，為何會對先人不敬？現在DNA技術發達，當時只要蔣孝勇、章孝嚴各一根毛髮去化驗，幾天就知道結果了！而即使到了今天，第三代蔣萬安一根毛髮、蔣友柏一根毛髮，也是可以從男性的Y染色體，輕易去判讀蔣萬安到底是不是蔣經國的孫子。
1945年蔣方良29歲時在重慶留下倩影。（圖片：國史館提供）
「莫非孝嚴沒有把握？」圈內人猜測，章孝嚴可能擔心萬一自己通不過DNA檢驗，怎麼辦？針對海外有著諸多傳聞臆測，孝嚴難道就不予理會，任其持續蔓延嗎？
二○二○年黃淸龍赴美閱讀蔣經國日記後首度揭密，蔣經國在日記中否認章姓女子所生孿生子是他的孩子，這驚人一爆，再度掀起孝嚴身世的熱議。蔣經國一九五四年的日記記述如下：「夢見亡友繼春，與其並坐於河邊之大樹下，雖未講話，而夢中之所見，有如在生之時一樣，醒後追念往事甚久。後安、繼春、季虞皆為余最知己之友，而今已先後死亡。繼春為人忠厚，生性樸素，為一最難得之幹部。他在生時曾與章姓女相識，未婚而生孿子，當在桂林生產時，余曾代為在醫院作保人，後來竟有人誤傳此孿子為余所出。後來章姓女病故，現此二孩已十有餘歲，為念亡友之情，余仍維持他們之生活，並望他們有如其父一樣的忠心，為人群服務。」
蔣經國的意思很淸楚：「這兩個孩子不是我的！我照顧他們只是因為是好友的孩子。」但根據黃淸龍的考證，雙胞胎也不可能是王繼春的，王繼春如果地下有知，也要說「專員，別甩鍋給我啊！」王繼春顯然是蔣經國編來當幌子的，因為他要後人認知他跟章亞若所生的孿生子沒有關係。王繼春為何不是雙生子的生父，黃淸龍在《蔣經國日記揭密》一書有非常充分的剖析，而筆者在閱讀蔣經國日記時，發現有一段日記可以補充說明。
一九四二年七月三十蔣經國在日記裡提到：「王繼春縣長病在醫院已將一個月，今已稍癒，特去問候，繼春縣長做人忠誠、做事負責，乃一忠實幹部。」然而同年三月章亞若在桂林產子，蔣經國欣喜至極，多次去探望她。到了七月章亞若還在桂林養育雙胞胎，並且積極爭取雙胞胎認祖歸宗姓「蔣」。王當時肝病纏身，在幾百公里外的贛南上猶縣臥病一個月了，足證他和章姓女眞的是沒交集。蔣經國和王繼春雖然是情同手足的革命夥伴，但也不能硬要已經亡故的繼春當「接盤俠」啊！
黃淸龍在《蔣經國日記揭密》一書出版前，曾經專程造訪已經改姓成功的蔣孝嚴。問他改姓蔣後，外界仍無法釋疑，依舊認為他的身世是一個謎團，因此有人建議孝嚴透過DNA科學檢驗，以求一勞永逸。但當時蔣孝嚴說沒有必要，這樣做是對經國先生的不敬。實際上也不容易做到，他說，因為驗DNA需要蔣家後代同意才行，他們未必願意配合。再問到當年改姓前，為何沒想到和蔣孝武、蔣孝勇驗DNA？蔣孝嚴說當時和孝武、孝勇已經互動很多，私下就像兄弟一樣，因此覺得沒有必要。那如果現在有人質疑他不是蔣經國的後代，願意再和蔣友柏等人驗DNA嗎？孝嚴苦笑著說沒有必要，他再三強調，這樣做是對先人不敬，侮辱先人。在黃淸龍多次探詢檢驗DNA的意願時，孝嚴都沒有改變他的說法。
二○二○年日記揭密之後，發現原來蔣經國早在一九五四年就說「孩子不是我的！」多年後卻又有另一個男人郭禮伯，於一九七七年離世前夕口述自傳說：「孩子可能是我的！」他說出來是為了向歷史負責，也才對得起蔣經國和章亞若兩位摯友。這下子這個世紀謎團更爆開了，甚至可能影響當年內政部專案會議的公信力，質疑當年專案小組召集人簡太郎怠忽職守，在沒有DNA證據之下，就冒然認定章孝嚴是蔣經國的兒子，同意讓他從姓章改為姓蔣。
章亞若一生求不得苦。（歷史照片／維基共享）
孝嚴到底是「蔣家門外的孩子」，還是郭禮伯所稱「可能是郭家門外的孩子」？外界之所以至今議論紛紛，是因為有許多可質疑的關鍵因素，包括：
一、從蔣經國日記的爬梳，和郭禮伯口述自傳對照起來，章亞若其實是郭的「如夫人」，幾年後才成為蔣的地下情人。而且從蔣日記有一個新發現，即章亞若確曾找理由，離開蔣經國一段時間，而和郭禮伯久別重逢。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六日蔣經國在日記裡寫下：「雲弟下鄉與慈母同居」。到了七月還沒回來。七月六日經國實在想念她，寫下：「天氣甚熱甚悶，心中亦煩悶非常，在公在私皆有說不盡之苦，如慧弟（亞若暱稱）能常時見面則定能解悶。我不想名利，祉想有自由呼吸，自由做人之可能！」七月十二日又說，「近來無時不在想念雲弟，天下之事實在太不公道，為何不能使我滿足此小要求，雲弟如能同我在一起，則工作效力定可增加數倍。」蔣經國正飽嚐相思之苦，以為雲弟回鄉陪慈母，抱怨老天不公平，不能滿足他與雲弟相處的「小小要求」時。同時間郭禮伯回憶錄卻說，一九四一年五月初他從重慶回來，章亞若即來和他相聚。到了七月，章亞若竟告訴郭禮伯她懷孕了，而且她說懷的是郭的孩子！
郭算算時間，應該是五月就懷上的！這時，郭給章亞若建議，要她回去贛南和蔣經國相聚，慢點八、九月再說有身孕，要讓蔣經國認為孩子是他的。計畫順利進行，一九四一年九月下旬章亞若在蔣經國安排下赴桂林待產。隔年三月足月生下了孿生子，章對外和對他口中的阿哥蔣經國，都說是懷孕「七個月早產」，蔣經國當時欣喜若狂。這個如小說般的「置換」情節，對照起蔣經國日記和郭禮伯多年後的口述傳記，時間、情節是剛好吻合的！
二、一九五四年，蔣經國為何撕了日記，斷了接濟？一九五四年蔣經國在日記裡給雙胞胎按了一個父親王繼春，又在一九五四這年註記他一九四一、一九四二年日記被偷撕甚多，胡佛檔案館也備註這兩年日記有大量缺頁（Pages Missing），筆者在閱讀日記時，發現有撕不乾淨的痕跡，表示這些天原來是有寫日記的。經過比對，失蹤的頁面多數是章亞若生下雙生子，他多次去桂林看他們的時日，還有章亞若猝死前後一段時間的日記。蔣經國說，他已經忘了寫什麼，不過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所以他於心甚安也。（參見黃清龍著《蔣經國日記揭密》）。看起來蔣經國是想將章亞若和雙生子這段過去翻頁了，但這是為甚麼呢？
三、蔣孝嚴在他自己寫的《蔣家門外的孩子》書裡說，一九五○年代中期被蔣交代要照顧他們章家的王昇就沒有繼續接濟了。他說原因是他二舅章澣若和王昇之間，在五○年代中期就無法相處，後來幾乎沒有交往。孝嚴認為，經國先生一定交代過王昇要妥善照顧遠在新竹的章家，最初幾年，王昇確實盡了力，也辦到了，但後來由於王昇和二舅舅沒相處好，原先一年三節送的生活費用，也因此中斷了，全家隨後陷人難以置信的窘迫。
黃淸龍在《蔣經國日記揭密》書上質疑，既然蔣經國有交代王要照顧雙胞胎，王昇再怎麼和章澣若不和，也不敢自作主張停止接濟才對，怎麼會連一年三節的生活費也沒了？一九五○年代中期到底發生什麼事？讓蔣經國撕了日記，也斷了對雙胞胎的接濟？
筆者曾經和王昇的一位子女問起雙胞胎的事，他記憶中雙胞胎十幾歲時，他們全家曾經帶雙胞胎去游泳聚餐，因為當時很少見到雙胞胎，所以他印象深刻。記憶中母親細心的燉雞湯，再保溫好提過去和雙胞胎一起享用。所以無論如何，他父親還是很關心雙胞胎的。王昇給家人的印象是，雙胞胎的父母已經不在了，所以要關照他們。
筆者認為，章亞若是王昇在贛南靑幹班的同學，大陸時期關於雙胞胎的事，蔣經國也會交代王昇去幫忙處理，王昇是蔣經國信任的部屬，所以停止接濟雙胞胎，不可能是他意氣用事，自作主張，而是上面的意思比較合理。由此王昇可能理解到，蔣經國並沒有要認這對兄弟。所以王也要雙胞胎放寬心，包括不要再追究母親章亞若的死因。
四、為何蔣經國來台後，終其一生不見雙胞胎？蔣孝勇生前接受資深媒體人王美玉（現為監察委員）訪談時說，他父親在家裡從來沒提過章亞若和雙胞胎，據說宋美齡也曾問過他雙胞胎的事，蔣經國都是回說：「沒有這回事」！章孝嚴在書中說，即使到了他們成家立業，蔣經國也沒有要召見他們。他曾經透過王昇和宋時選表達希望和父親見面的請求，但王昇和宋時選都幫不上忙。
令人質疑的是，在大陸時期，蔣是視雙胞胎為親生兒子，雙胞胎出生時蔣經國不只一次去看他們，還買了營養品，買了昂貴的美國克寧奶粉給雙胞胎食用，即使章亞若過世，還有父子的南京見面之行。根據雙胞胎的大舅媽紀琛轉述，一九四七年春，雙胞胎和外婆住在南昌，經國先生突然差人帶來口信，說很想念大毛、小毛（即孝嚴、孝慈）這兩個孩子，想看看他們最近的模樣。於是周錦華特地要章浩若帶著他們，搭乘火車到南京和蔣經國見面。當時雙胞胎才五歲。
後來在兵荒馬亂即將撤退來台之際，蔣經國不忘將兩個孩子帶出來，幾次派王昇勸說後，章亞若母親周錦華才勉強同意和家人再次分手，攜帶雙胞胎來台灣。一九四九年七月，王昇弄來兩部汽車，章、王兩家人便在酷暑大熱天，從南昌一路開到廈門。稍歇近月，搭上軍艦橫渡台灣海峽，在海上渡過了一整天後，抵達台灣基隆港。
當時他們搭乘的是忠字號一五登陸艦，這艘軍艦因為裝有故宮文物和中央銀行的黃金，有特別的戒備。起錨前，蔣經國還趕到廈門上船，以巡視古物及黃金是否裝載妥當為由，來和周錦華及雙胞胎道別。這也是蔣經國和雙胞胎最後一次見面，當時雙胞胎七歲大。
後來在兵荒馬亂即將撤退來台之際，蔣經國（左）不忘將兩個孩子帶出來，幾次派王昇勸說後，章亞若母親周錦華才勉強同意和家人再次分手，攜帶雙胞胎來台灣。（中央社資料照／胡璉故居紀念館提供）
《蔣經國日記揭密》作者黃淸龍，曾經採訪《我的父親郭禮伯》一書的作者郭貽熹，郭貽熹證實一九五○年代小蔣和他父親仍有往來，不排除兩人黃湯下肚「無所不談」地談到章亞若時，郭曾向蔣透露，章亞若對自己說過「孩子是你的」。或是搞情報的蔣經國另有消息來源，對於雙胞胎是不是他的，有所懷疑。
儘管有人說蔣經國有多重性格，但其中有一面是他孝順父母，而且重視親情，他對子女的重視和寵愛，處處表現在日記裡，即使強人也有柔軟的一面。外界不解的是，如果雙胞胎眞是他的，為何讓他們過著像難民般的生活？尤其是他「門內」的三個兒子表現都不理想，為了接班和傳承，難道他不會想到「門外」還有兩個純中國血統的兒子？據說有中國人面孔的孩子，是他母親毛福梅的願望，那麼近在咫尺為何不相見呢？即使蔣介石已經過世，小蔣已經大權在握時，也是連一次見面都不安排？難道，他懷疑孩子不是他的！
強人最在意的應該是有人欺騙他，有沒有可能蔣經國認為是郭、章聯手欺騙了他，他吃了暗虧，付出感情，雖不能聲張，但是心裡的疙瘩總是有的吧。章家來台之後在新竹非常辛苦，可以說家徒四壁，一九五○年代中期王昇沒有接濟之後，生活更是日益困難。孝嚴說到他念大學時，日子仍然過得很緊，每學期都無法在指定日期繳註冊費，連每天到自助餐店用餐的錢都經常付不出，而必須拖欠到有錢了，才把一兩個星期或一兩個月所欠的錢一次付淸。章家在新竹這樣辛苦的日子，是王昇斷炊之後開始的，而這是不是蔣經國有意無意之間造成的？
章家不好過，郭家也不好過，郭貽熹說，初到台灣時，他們家住的是鐵皮屋，下雨天屋裡就漏水。江西省政府解散之後，當時有些人得到上峰的安排，郭禮伯卻一直沒有分派到職務，他的事業與生活，突然全無著落，度過了近五年的失業煎熬。堂堂黃埔一期，打過長沙戰役的郭禮伯將軍，為了急需繳交兒子學校的伙食費，曾忍著難為情，親自前往當鋪典當他戴了多年的歐米茄手錶。還有更尷尬的情況，不但多次斷炊，連他每天所需，最便宜三元一包的公賣局新樂園香煙，也接應不上。郭禮伯曾到台北長安東路拜訪蔣經國，蔣表示要為他安置職位，但最後都沒有下聞。
同樣是黃埔一期的黃杰、陳大慶，都先後擔任過台灣省主席，郭禮伯卻是一個職位難求。一九六○年底，郭禮伯在黃杰和陳大慶等黃埔同學的關照下，擔任桃園縣政府民政局長，而這個安排曾經跟蔣經國報告，徵得他的同意。問郭貽熹他父親郭禮伯到台灣發展很不順利，會不會跟他曾經是章亞若的男人，又把自己的小姨太推給蔣經國有關？郭貽熹想想說「不無可能有這個因素」。
蔣萬安參選台北市長之前，曾經有來自史丹佛的友人想勸蔣萬安不要以蔣家後代之姿參選。不過，蔣萬安還是扛著蔣家的旗幟參選，聲稱蔣經國是他的祖父，並且順利選上了。有些過去對孝嚴「操作」認祖歸宗不以為然的藍營朋友，現在的想法是，既然選上了，那就暫且不表，看他往後的表現。但是他們也說，如果蔣萬安也像其父一樣迴避客觀的DNA驗證，未來從政的路上，恐怕還是會不斷遭遇欺世盜名的挑戰！
《在蔣經國日記找到真愛軌跡：揭密強人世界裡的夫妻、親子、情史等獨特生命篇章》，（圖：時報出版提供）
本文經授權摘錄自黃秀錦：《在蔣經國日記找到真愛軌跡：揭密強人世界裡的夫妻、親子、情史等獨特生命篇章》，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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