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二
有「英國奧斯卡」之稱的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日前頒發終身成就獎予導演李安。李是獲得此榮譽的第一位華人導演，乃台灣之光，國人與有榮焉。
李安能夠獲得此項殊榮，主要原因是他擅長以對比手法彰顯人類所面臨的兩難處境。這是超越時空國界的。
有「英國奧斯卡」之稱的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日前頒發終身成就獎予導演李安。（REUTERS）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透過4K120格的前衛技術以及運用西方現代文學的「意識流」技巧（stream of consciousness），以強烈的對比手法，極為真切地營造了戰爭的殘酷場景以及豪華誇張的英雄表揚現場，在立體影像中，呈現浮華／殘酷、歡呼／悲痛、虛幻／真實的強烈對比，完整展現了李安影片中的一貫主題：「表象」與「真實」交錯的現實人生，深刻地探索了人類兩面性處境。
《比》片巧妙地運用意識流小說技巧，在影片故事進行以及主角與同袍的對白中，藉由主角現在／過去不斷穿梭的意識流畫面，展現了男主角及其伙伴之間的英雄／常人、崇高／粗野、尋歡／真愛的兩面性格與行為，以及比利跟家庭的衝突，讓觀眾隨著劇中人的認同錯亂與自我追尋，擺盪糾結於表象／真實之間，震撼不已。
《色，戒》描繪女主角王佳芝面對她要刺殺的情報頭子易默成，在敵人/情人之間的擺盪、愛恨糾葛與轉變，細緻入微地探索人性的幽暗、脆弱與複雜性。
王以風華絕代的情「色」魅力擄住易，讓他心甘情願地為她買名貴鑽「戒」。但易將鑽戒套在王手指上，將王漂遊不定的情「色」之欲「戒」定下來後，卻讓王不顧一切地救易，反遭他處決。
易槍決王後，滿懷愧疚地轉動送給王的鑽戒。閃爍不定的光芒，不斷地映照他浮躁不安的臉龐，定情之物反成了他內心拿不掉的巨大石頭。鑽「戒」在陰暗的室內，閃動著隱含情「色」的刺眼光芒，跟易背後牆壁浮現的巨大身影交相映照，不斷的壓迫籠罩著他。
情「色」、鑽「戒」，這些上流社會追逐之物，雖是漂浮於動亂時代無根者要抓住的浮萍，但短暫不穩、複雜的情慾火花，終成浮華世界的空洞之物，最後被權力、功利所宰割、犧牲，卻也成為易終生的陰影。
李安藉由《色，戒》的「色」與「戒」之間的拉扯衝擊，深沈地呈現了人類生命中所面臨的兩難處境。
在武俠片《臥虎藏龍》裡，以武林人物一靜一動的描寫，鋪陳了中國剛柔並濟的文化以及虛虛實實的人際關係。李藉由此種虛實的微妙關係，以爭奪青冥劍為故事主軸，透過白天／暗夜、宮廷／戶外、內地／大漠的不同場景對比，以及女主角玉嬌龍大家閨秀／俐落功夫的不同樣貌，呈現她文靜／狂野的極大反差，顯現她無法從兩極端性格中找到平衡點一直感到不安的處境。直到男主角李慕白為感化她而犧牲後，她才了解真正俠者追求的佛家禪理精神，最後以身殉道，解脫了生命的桎梏與不安。
李安早期替中影拍攝的《推手》、《喜宴》及《飲食男女》三片，亦運用對比手法，深入刻劃個人／家庭、傳統／現代、東方／西方的衝突與調和。觀眾可從該三片中看到華人傳統父親權威沒落的身影，以及面對社會變遷的妥協與無奈。
李安首部影片《推手》一開頭，即以強烈的對比手法展現文化的差異與衝突。來美探親的太極拳老師傅，在他兒子家中緩慢地揮毫，優遊自在地打拳、吐氣吸氣，與大自然結合一體；屋內的洋媳婦則快速、緊張地敲打電腦鍵盤，急速地喝咖啡。在一連串的對比鏡頭張力中，突然間一聲爆炸聲響，老師傅錯愕地站在冒煙的微波爐前面，不知所措；洋媳婦一個箭步衝上來，吼了一聲，關上微波爐熄火。李安以簡潔俐落的西方電影手法呈現了東西文化的衝突。
第二部影片《喜宴》，巧妙地以東方視為離經叛道的西方個人主義行為─同性戀，來顛覆台灣傳統的家庭結構；另一方面，卻在該片中以華人文化的「父慈子孝」傳統倫理來解決個人與家庭的衝突。威權父親最後諒解了兒子的同性戀，同性戀關係得以持續下去；兒子也以假結婚、真生孩來回報父親的「傳宗接代」期望。傳統家庭被解構了，但溫暖的結局卻又凸顯了東方的「恕道」文化，令人拍案叫絕。
第三部《飲食男女》影片，李安以一位想用高超廚藝挽回父女關係的老父親，彰顯了現代台灣社會父親與獨立兒女脆弱的關係。李安藉由台灣人民喜歡全家一起吃飯的習俗，用飲食來顯示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但美食亦無法將老父親跟心思已不在家的女兒凝聚在一起。
李安的電影展現了人最真實的處境：《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表象／真實差距、《臥虎藏龍》的沉靜／狂野對比、《推手》的東方／西方衝突、《喜宴》的婚姻／同志抗爭、《飲食男女》的父親／子女對抗、《冰風暴》的倫理／亂倫瓦解、《與魔鬼共騎》的朋友／敵人迷惑、《理性與感性》的理性／感性迷失、《綠巨人》的親情／獸性衝擊、《色，戒》的愛人／敵人拉扯、《斷背山》文明／自然衝突、《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朋友／敵人迷惑。
這些對比與反差都是人類經常面對的兩面性衝突。李安以獨特的電影對比手法，展現了人在兩難困境中如何自處、生存的問題，讓我們更能真實的面對人生。
李導演榮獲英國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實至名歸！
（作者為退休駐美外交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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