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藍色電影夢》比利林恩:李安的邊界

在那燈火煇煌的夜裡,比利為什麼會流淚?人生的幽愁暗恨,很多時候不需掛在嘴上,《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幽妙細微,知者知之,李安獨自前行的身影,幾人能及?

藍祖蔚

一,科技的邊界

121年前,盧米葉兄弟成功讓不會動的圖像「連續」動了起來,從此影史留名。但是人生事物本來就會動,科技的一大步,只是人生的一小步,再怎麼劃時代,也只是追上人生而已,會動成自然,世人自然不再大呼小叫。

至於《火車進站》在各地首映時是否真的在電影院造成騷動?文字記載是真實?還是想像的誇大?百年後已經很難查考,更難體會科技的重大突破,當時究竟起了多大的震撼?一切都已成為歷史事實時,世人自然不再大驚小怪。

李安《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的未來3D技術,大約也得如是看。

不是每秒120幀,又有4K畫質的所謂「未來3D」不重要,誠如李安所說的,那只是最起碼的規格。百年來每秒24格的傳統電影,只是最低規格的擬真指數,過去的數位化3D電影,光度太暗,看了並不舒服,《阿凡達》如此,《少年PI的奇幻漂流》亦然。李安想要更上層樓,反映著藝術家的自覺與精進。

人文的高度是做為導演的個人要求,但李安追求的,還有技術上的突破,反映出藝術家的自覺與精進。

李安的嘗試,確實往「身歷其境」的逼真情境,邁進了一大步,但是人眼的視網膜太強大了,解晰度太銳利了,「未來3D」的寫真指數再強,也強不過視網膜,慕名而來的觀眾,懷抱高度想像的觀眾,難免迷惘,甚至因此混淆也稀釋了「未來3D」的戲劇感染力。

二,美學的邊界

全球只有五家戲院具備「未來3D」的標準規格,李安在台北場播映前都會加播一段他的說明簡介,強光映照,再加上「放大」效應,確有李安如在眼前的「錯覺」,但是進入《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本片時,李安的美學安排,再次挑戰了「好戲」與「科技」的邊界。

電影的第一場戲來自新聞記者留在戰場前線的攝影機,意外捕捉到現場影像,那是Joe Alwyn飾演的比利,搶救受槍傷的班長(由Vin Diesel飾演),奮不顧身衝刺開槍的畫面,透過電視新聞傳送後,比利成為美軍英雄,B班兄弟因而得能返鄉,開始「凱旋之旅」。

要將戰爭畫面拍得具有臨場感並不容易,李安透過高端的技術規格,卻因劇情上「由電視轉播」之限制,無法在開場即展現出來。

李安用這場戲話說從頭,機巧高明,卻也踩到了科技盲點,亦即電視畫面的畫質太粗,畫素有限,「未來3D」的第一場戲,不但不夠「未來」,更不夠「3D」,對於有心朝聖,專程來朝拜「未來3D」的影迷而言,難免有重鎚擊心的失落感。

但是,就戲論戲,這場戲何等必要,因為它完成的「英雄解碼」,就是全片的核心。

所謂的英雄塑像,其實只是巧遇下的巧合。攝影機的側記,有其片面觀點,捕捉到了部分真實,卻非全貌,卻能清楚點出了世人/美國民眾對「英雄」的誤解與偏見,那是瞎子摸象,摸到啥就以為是啥的錯覺。

救班長,其實是本能反應,獲封「英雄」,反而太沉重,比利和他的兄弟們承受不起這個重擔。「凱旋之旅」遇到的真心或假意,恭維或挑釁,其實也反應著大眾「看圖說話」的情意結,「一個英雄,各自表述」的結果,誤會難免,憾恨難免,因而擦燑出大大小小不同層次的火花了。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主角是一個「非自願」成為英雄的角色,透過荒謬的回歸,反省戰爭的意義。

但亦唯有這麼「虛妄」的「旁觀」開場戲,後來鏡頭一轉,回到真實戰場,才會變得如此大器。

這回,透過比利自己的眼睛,「未來3D」開始強化了臨場震撼,滾進溝渠的比利還不及喘息,對手已然開槍襲擊,他不得不全力反撲,兩人在大水管內的生死搏鬥,其實是一場極具巧思的場面調度:空間變小了,氣氛凝聚了,密度加大了!被空間制約的生死實戰,強化了屏氣凝神的緊張效應。

殊死戰事,只在伊拉克前線,只在比利的憶想之中,李安只炮製了這一場戲,簡煉,卻勁力萬千,一擊即中。千言萬語,一幕已夠,那是畫龍點睛的敘事手段,李安不想譁眾,不想翻攪英雄浪花,他要探尋英雄的深層洋流。

三,英雄的邊界

李安的「英雄」雕刻有陰有陽,暗處著力越多,越往下陷,整體形象就更立體。《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根本荒謬在於比利說的那句台詞:「It is sort of weird being honored for the worst day of your life(我這輩子最悲慘的一天,卻成了最榮耀的事,實在古怪得可以。)」

「實在奇怪,我竟因為那人生最悲慘的一天,而受到表揚。」比利林恩的自述,成為全片重點。

Chris Tucker與Steve Martin的片中角色,目的都在堆砌與算計「英雄財」的可能性,李安深得資本主義的精髓,嘴上說得洋洋灑灑,有夢有花,有禮有笑,好不動人,但是只有在開出價碼的剎那,底價見真心,真正的「價值」才會瞬間顯現。從英雄無價到英雄有價,所有的不適應或不接受,都不能撼動「在商言商」的本質,也才讓有如秀一場的煙火中場,格外的醒目與荒謬。

李安為了烘托電影的英雄紅花,安排了許多綠葉,看似旁襯,其實缺一不可。

例如來到伊拉克市集,那是有人之境,人心隔肚皮,所有戒慎恐懼,如臨大敵的張目四望,是很有力的破題之術。這時,市集出現了兩件美國貨:軍靴與盜版電影。軍靴可能來自死難兄弟,所以B班兄弟急又氣;盜版電影則是鄉愁,想買回家給孩子看的愛心,吐露的是他們的從軍苦(若非經濟弱勢,誰來從軍?比利若非司法協商,又何需成為殺人機器?)。

例如,美國德州的阿拉莫戰役(Alamo)往事,一向都被美國人包裝成少數白人對抗墨西哥大軍的悲壯史蹟,但是李安卻透過墨裔班兵的嘴,對照了美軍入侵伊拉克「聖戰」說詞,藉古諷今,唯有知者懂之了。

例如,鑽油商人的夸夸其辭,換來了Drill!Drill!Drill!與Kill!Kill!Kill!的語言對仗。

有事件,就有想藉事件大撈一筆的人。有了英雄,就有想發「英雄財」的人。李安深得資本主義的精髓,讓荒謬更加荒謬。

例如,不管是始終搞不清狀況、成天忙著瞎High的球團公關,是球場觀眾的垃圾話,換來了B班兄弟的鎖喉對付,還是球場保全的碎碎唸,從口水亂噴演變到拳腳相交,其實都在突顯戰士凱旋的水土不服,Everybody supports the troops,人人嘴上都肯定戰爭英雄,一旦離開戰場,戰士什麼都不是了,會跟戰士們計較,嫌他們礙事擋路的家鄉人竟然是他人要拚死捍衛的人們……加長型禮車再優渥,大家都只會言不及義瞎打屁,遠不如裝甲車裡共生死的真心相待,B班兄弟不受利益所惑而分崩離析,李安的男兒情,就如層層剝開的洋葱,催淚啊!

四,處男的邊界

有哪個男孩會跟自家姊姊討論自己是不是處男?Kristen Stewart飾演的Kathryn卻很在意比利還是個處男。

表面上,那是青春的諧謔,姊弟間的青春心緒。實質上,那是戰爭的恐懼。

英雄回歸後,水土不服;英雄回歸後,不再是英雄;英雄回歸後,還是個處男……英雄回歸後,不知為何而戰。

Kathryn對比利有虧欠,只因為要替姊姊出口鳥氣,換來了前線服役的司法交易。千山萬水之外的生死難卜,對Kathryn而言何止是懸念,根本就是煎熬,姊弟情義俱在不言中,看見弟弟平安歸來,她自然開心,也只有在姊姊面前,比利才會坦承自己不知為何而戰,我們幫伊拉克人蓋了幾間學校,架汙水系統,喝乾淨的水,結果他們卻還是一心只想殺掉我們。也只有在此時,姊姊才會忍不住問他:「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覺得這個家會變成怎麼樣?」

會不會出事,不是比利說了算,所以Kathryn才會想盡辦法要替比利找律師,留下來,不再回伊拉克前線了。至於處男話題,比利是懂的。會讓他臉紅燥熱的啦啦隊女郎,無非也只是青春無憾的成人禮而已。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是一部以戰爭為背景的人性電影,李安無一詞宣揚反戰,只是縱情書寫著「英雄」的可能排列組合,比利走過死亡的幽谷,聽著要找Hilary Swank演出他們故事的天方夜譚,看著他們只是一場煙火秀的蠢班兵,比利寧可回返前線的選擇,那是多無奈的軍士悲歌?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是一部以戰爭為背景的人性電影,但導演李安無一詞宣揚反戰,只是縱情書寫著「英雄」的可能排列組合。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藍色電影夢 比利林恩:李安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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