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8月7日,美國洛杉磯,林華韋的三壘安打與楊清瓏的兩分全壘打,中華隊在奧運的棒球表演賽,苦戰十局,以三比零擊敗韓國贏得銅牌。這場比賽莊勝雄投了十又三分之一局,接著由杜福明救援。
(真的好想贏韓國!楊清瓏的兩分全壘打)
十局對莊勝雄算小case,1979年輔大對文化,他完投二十一局,長達六小時的比賽,共投出235球。
對美國職棒而言,等於三場比賽,且只在最後一局失去致命的一分。
洛杉磯奧運,中華隊出戰五場,先發投手僅郭泰源與莊勝雄二人,莊勝雄先發三場,三戰全勝零失分。郭泰源二戰皆敗,不過他對付的是美國與日本,失三分,卻在對美國時投出一五八公里快速球。
郭泰源不久加入日本西武隊,十三年創下117勝68敗的成績。
郭莊的時代,便從奧運開始。
(郭泰源全盛期整個帥到炸裂啊!)
台灣的棒球熱潮也隨之達到少棒之後的另一波巔峰,圍在電視前觀看實況直播的數百萬人裡,每個的感受不同,我那時跑體育新聞,和金鶯隊的球探小有交情,對方是個瘦小的紅髮老美,好像永遠處於飢餓狀態,我對他介紹郭泰源和莊勝雄,他搖頭,早被日本隊簽走了。
贏得銅牌的第二天,他到松江路六福客棧後面巷子的小館子找我,一如過去,攤開他的紀錄冊:密斯脫張,你覺得下一個郭泰源是誰?
郭泰源只有一個,但窩在一旁的每個記者都說應該是涂鴻欽。
金鶯沒簽涂鴻欽,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簽了陳偉殷。
歷史是累積出來的,像歐洲的教堂,刮掉一層漆,底下是幅更早的壁畫。郭泰源與莊勝雄的底下,是高英傑,是蝴蝶球的譚信民。
1988年首爾奧運,可是上網很難查到「首爾奧運」,那時的首爾仍稱為漢城,1884年25歲的袁世凱擊潰試圖挾持韓國王室日本軍隊的那個朝鮮京師,漢城。
(彼時還稱為「漢城」的1988年首爾奧運開幕式的「烤乳鴿事件」非常轟動,但台灣人最在意的應該還是台灣棒球隊的成績)
和洛杉磯不同,漢城離台北近,各報派出陣容浩大的採訪隊伍,巨大的圖片傳真機是攝影記者的寶貝,它不能離身,也需要一張機票,用安全帶牢牢扣在座椅內,飛航途中,記者抱它睡覺,夢到機器故障,在驚恐的噩夢裡驚醒。
棒球盛世,全國一心為支持的隊伍、為國家隊支持,黨派、群組、世代,都不重要了。
旅館爆滿,我和同事住在一家小小的韓式旅館,直接睡水泥上鋪塑膠地板的地面,巷口有家小美容院,早上出門,身材圓胖卻總穿條短裙的老闆娘,頂著吹得高高、裡面能養一窩鳥的時髦髮型向我們打招呼,她總勾動右手食指:洗頭嗎?
中華隊預賽三戰全敗,黯然離開漢城,我那時在場中採訪,棒球紀錄冊裡記下每一局的每一球,沒人忘記江泰權從日本隊投手野茂英雄手中揮出兩分全壘打,使中華隊以三比一取得領先時的興奮。
之後雙方延長到十三局,中華隊以一分敗陣。
(1988年漢城奧運的台灣棒球國家代表隊的成員,包括了「假日飛刀手」陳義信、「金臂人」黃平洋、「銀腕投手」郭李建夫、「洪總」洪一中、「台灣職棒二年全壘打王」林仲秋、「棒球先生」李居明和「盜帥」林易增……等)
「金臂人」黃平洋(右)和「假日飛刀手」年輕時雖曾一起代表國家出征奧運,在職棒場上分別代表的味全龍和兄弟象卻是宿敵,去年底還為公益重現了對決的場面。(資料照)
輸了球,球員沮喪,台灣去的記者也沮喪。梨泰院擠滿休假的美軍、無賽事的運動員和發完稿的記者。堆在推車上的生蠔、小綠瓶裝的真露酒、一家接一家賣美軍用品的小店,還有,纖細的韓國女孩。
對記者而言,棒球結束,奧運的報導便幾乎結束,沒想到那年一切結束得這麼快,快得真露來不及喝完。
棒球是項奇特的運動,它用累積的數字,科學地計算球員的一生。今天上午鈴木一朗擊出在大聯盟的第3,000支安打,因此儘管他的人生可能極其複雜,卻能以一目瞭然的數字做總結:
大聯盟3,000安,日美合計4,278安打。
鈴木一朗在大聯盟的三千安分佈圖。(取自大聯盟官方推特)
2050年的年輕人在看棒球時,靠著以上兩個數字,逐漸推演出鈴木一朗的整個人生,像以前手寫的棒球紀錄冊,一頁紙上能將整場比賽鉅細靡遺表現出來。看著1-6-3-2,體會其中包括的緊張、刺激與幾近於不可能的神奇防守:
滾地球,投手(1)抓起快傳游擊手(6),封殺往二壘的跑者,再傳一壘(3)殺打擊者,此時一壘手眼快,間不容髮傳回本壘,捕手(2)狙殺從三壘抽冷偷回本壘的跑者。三殺,這個半局結束。
多年後重回球場,當全壘打出現時,隔壁忙著吃冰淇淋的小朋友對他爸爸抱怨:
「都是你,都是你,我被你害得沒看到!」
怪他爸買冰淇淋給他?
「為什麼不重播?什麼時候才重播?」
球場內沒有重播,得聚精會神注意每一球、每一棒,不過我把紀錄冊遞給他:
「小朋友,剛才的全壘打在這裡。」
他瞄我一眼,繼續吃冰淇淋。
那是個美好的棒球時代,可以儲存至下個冰河期的來臨。
美好的棒球時代,也為一代台灣人帶來美好的記憶。
2020東京奧運,棒球將重回比賽項目,令人期待的四年,我得設法再去買本紀錄冊,希望能留下:
7-2-6-2。
你們一定笑:怎麼可能?
可能。別忘記,這是棒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