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THE GOOD OLD TIMES》不喝茶的純喫茶

不開燈的店、不喝茶的純喫茶,做的都是些有感情的小事。老的東西為什麼好?就是有感情、有回憶,轉述的時候不只白描,還能有野獸印象、超現代立體表現,一點都不普普。

張國立

先是日新戲院巷口的青蘋果紅翻半邊天,放學一趟車直奔西門町,鑽進黑漆漆的店內點杯檸檬汁,男生女生頭碰頭,講些自以為是的龍蛇話,聽到黑暗中女孩打掉男孩手的聲音,ㄆ-ㄚ

喝了一肚皮甜水得去上廁所,摸黑邁出一步便踩到人,奇怪,他們為什麼好好的椅子不坐,偏要窩到地板抱成一團?!

入口處玻璃圍住的DJ室,長頭髮的大學生老包搖頭晃腦放本週Billboard前四十名的流行音樂。他邊放唱片邊抽菸,只見小小的玻璃隔間內幾乎被煙塞爆,當然,那個時代不禁菸,毒氣室裡薰死個老包,沒人在意。

1980年2月20日,武昌街二段底(昆明街以西)的北側街景。(攝影:James W. Brown Jr.;圖片取自張哲生專頁 www.facebook.com/zhangzhesheng)

1966年9月27日《台灣新生報》頭版刊登的日新戲院開幕廣告。(圖片取自張哲生專頁 www.facebook.com/zhangzhesheng)

青蘋果樣樣皆好,就是警察常來臨檢,煩死人。

「身分證,沒身分證拿學生證。」

燈光全亮,恍然發現滿地盡是菸屁股,而身邊的小女朋友臉色慘白:

「都是你帶我來這裡,萬一給我爸知道,怎麼辦?」

怎麼辦?抓住小女朋友的手往後門竄,聽見每個人壓低嗓子喊:

「條子,條子,翹龍投蛇。」

這裡需要解釋,年輕人有自以為帥的語言,一來覺得很神氣,二來大人聽不懂。

翹投意謂「閃」,用白話文來說,逃命的意思。至於「閃」,也逃命。僅如此仍怕不夠炫,配上龍蛇話更「跳」,每個字後面加個「龍」,最後一個字的後面則加「蛇」,儘管不倫不類,大人不瞭就好。

總之,翹投吧。

出了青蘋果右轉,國賓戲院的樓下有銀馬車純喫茶,沒人來這裡純粹喫茶,那時連咖啡都不流行,還是喝檸檬汁,繼續灌爆膀胱。銀馬車有一個優點與一個缺點,優點是燈光更暗,缺點則是價錢更貴。這裡是大人來的地方,不過尚未長大卻急著長大的客人,他們並不排斥。

銀馬車純喫茶的火柴盒。這間已消失的店,似乎是暗出名的,網路上且有人說服務生得打著手電筒帶位、上菜,對於來約會的人,或許也是種貼心的服務。(圖:goo.gl/HcHSLJ)

黑呀,黑得看不清小女朋友額頭新冒出的青春痘。沒關係,用手摸。ㄆ-ㄚ又一巴掌。

「你幹嘛,不准亂摸,不然我回家。」

好吧,男孩往椅子內一躺,不摸,那看書?這種地方能看什麼書?忍不住把嘴往黑暗裡嘟……真巧,嘟上對方的嘴。

嘟不到十秒,ㄆ-ㄚ女孩說:

「我要回家了,你老亂搞。」

男孩想,我亂搞了什麼,不就啵一下。

時光荏苒,男孩和女孩考進大學,一個在台北,一個在高雄,這年暑假相約羅斯福路見。為什麼羅斯福路?天下男生都瞭,我們當然有.陰.謀。

新生南路與羅斯福路口新開一家咖啡館,三層樓,名曰「尚上」,和老子《道德經》裡的上善若水沒屁關係,是「尚上」。樓層的分配有學問,愈高愈黑,即使中午十二點,裡面仍黑得分不清皮膚與椅套的差別。

一整年沒見,男孩斯文地請女孩在一樓喝冰咖啡,沒想到才聊不到十分鐘,男孩忍不住,他問女孩要不要轉去二樓。女孩害羞地點點頭。很好,至二樓,頓時兩眼發黑,陽光被隔離在樓外。這時男孩說出他心裡的話:我好想你。女孩沒ㄆ-ㄚ他,畢竟長大了。

黑,女孩悄悄地說。

黑?男孩想,明天帶她到三樓,讓她看看什麼叫黑。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咖啡館內能做什麼……問題應該改成不能做什麼比較容易回答。一,不能看書,絕對看不了書。二,不能玩手機,幸好那時根本沒手機。三,不能純聊天,隔壁會傳來噓聲。

所以進了純喫茶,必須做點帶有相當感情的小事。

台北有許多老店,有些還在,有些不在了,但總是記錄著一代人約會、戀愛過程的地點,是回憶的路牌。

真正的咖啡館除了西門町的南美咖啡外,要等到小蜜蜂出現之後,才突然成了時尚。起先是小小的日式咖啡館,絕對虹吸式,不用機器,接著電動玩具小蜜蜂進駐,到南京東路與中山北路口的Key Coffee,甜點再成為咖啡館另一特色。

那時男孩與女孩長大到必須煩惱房子、車子和未來,他們坐在立法院旁的小蜜蜂,女孩左手捏右手,男孩玩桌面上的小蜜蜂,女孩先開口:

「不然你跟我一起出去。」

男孩兩手忙著按紅色的按鈕,叮叮咚。

「我申請好學校,先去,你明年來。」

男孩繼續叮叮咚。

「可以打工,兩個人一起住,省很多錢。」

男孩仍然叮叮咚。

女孩不再說話,她起身離開小蜜蜂,這時男孩才停止手指的活動,他抬起臉透過深咖啡色的防曬玻璃看著女孩穿過馬路走上天津街的背影,又點了一杯咖啡,小心從衣袋內取出托福的成績單,撕得粉碎。

當星巴客和小七攻佔了每個街角,許多電影院也被收購而掛上威秀的名字,老店還是有無法取代的東西,簡而言之,就是走過時光的老味道。

他喝完咖啡,待了很久很久,幾乎待了一整個光年,當他步出小蜜蜂時,已經滿街星巴克。他看著窗戶倒影上的白髮老人面孔,想念黑漆漆的純喫茶,想念早已不見的尚上,他對白髮老人說:「歲龍月蛇!」他想念很久以前某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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