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日本自由行》台日友誼超展開之福島淺紀行系列(三):打臉與反省

身為一個旁觀者、記錄者,能夠為別人的生命重量負什麼責任?身為一個記者,不該「偏聽」,只聽符合自己立場的話、寫出偏頗某一方的報導。自我膨脹、自認為自己有能力為受訪者的生命負責,或許才是最不負責任的想法。

文/圖 李于宏

5年前的東日本大地震,海嘯沖垮許多人安身立命之所,伴隨發生的核災,更讓原本風光明媚的日本東海岸,至今仍是蕭瑟淒涼、百廢待舉。我在震災屆滿5週年時,親眼目睹這個被三重災害蹂躪之處;途中,因為某位評論者的批判,更讓我有重新審視「記者」這個職業的機會。

另外,因為這次的邀訪出差,卻意外獲得這麼多預期與非預期的反饋,這是一種物超所值的收獲,以後若有機會,我還是樂於接受這種「招待」。

時值孟春,位於日本福島縣雙葉郡楢葉町「天神岬運動公園」(天神岬スポーツ公園)的梅花已然盛開,櫻花樹則含苞待放,此時應是遊人如織、民眾攜家帶眷前往野餐的熱鬧景況。

天神岬運動公園的兒童遊樂設施,感覺是海嘯後興建的,但根本沒有小孩來玩。(作者提供)

然而,現在的天神岬運動公園,除了我們這一行受邀參訪的台灣媒體外,幾乎看不到其他人,只見蓋好的遊樂設施矗立在海風中。好不容易找著受訪者,但卻不是當地人,而是一位從磐城市載客來福島核電廠辦公的計程車司機,「我只是在這裡等客人,客人辦完事後,會打電話來叫我載他離開」。

美麗的海岸公園淪至此番光景,當然與5年前的311福島核災脫不了關係。福島核災後,縣內有12個市町村因為遭到輻射污染,居民被迫撤離,這12個市町村中有7個靠海,因此遭受地震、海嘯及核災三重災害。

天神岬運動公園的告示牌上,放著海嘯發生前與發生當下的照片。(作者提供)

從示意圖就可以知道,原本綠草如茵的海岸平原,在海嘯侵襲後,現在只剩光禿禿的一片。(作者提供) 

楢葉町離當時發生輻射外洩的福島第一核電廠距離較遠,因此受到的影響較小,除染工作完畢後,已在去年9月解除避難指示,居民可以搬回居住,然而,至今僅有6%的民眾願意回來,且大多數都是老人。

此外,楢葉町內的中小學預於明年4月開學,但根據位於磐城市的楢葉町中繼學校所作調查,年紀越小的學生,對於回家鄉上學越感困惑,明年4月楢葉町的中小學是否能如期開學,令人懷疑。5年前的核災陰影,至今仍在每個町民心中,揮之不去。

我們詢問當天的嚮導、楢葉町廣報室長豬狩祐介,不是已經除染完畢,為何民眾仍不回來?他說,已經有很多人返回整理家園,相信天氣暖和一點後,應該會有更多返家人潮出現。

但豬狩後來說的,恐怕才是町民不願回來的主因:除染後總共整理出6萬4000立方公尺輻射廢棄物,而中繼儲存場的問題尚未解決,因此輻射廢棄物至今仍採露天封存,沒辦法處理。

輻射廢棄物中繼儲存場的問題尚未解決。(作者提供)

除染及重建工程產生的輻射廢棄物數量驚人。(作者提供)

核災切身之痛 福島人積極擁抱綠能

由於深受核災衝擊,福島縣的民眾更願意接受綠色能源,我們搭著巴士進入南相馬市後,一路上不時可見到設有太陽能電板的住宅。

設有太陽能電板的住家。(作者提供)

311震災5週年當晚,福島市舉辦燭光之夜,許多民眾在燭台上寫下心願,希望災區早日復興。我們訪問一位參與活動的佐藤女士,她表示,即使首相安倍晉三宣稱「日本不能沒有核電」,但身為核災受害者,她寧可生活不方便、花更高的用電成本,也不同意核電重啟,更希望日本能廢核。

311震災5週年當晚,福島市舉辦燭光之夜。(作者提供)

參加燭光之夜的佐藤女士(左)希望日本廢核。(作者提供)

因此,福島縣成為研究綠色能源最佳的社會實驗室。2013年,台灣太陽能股王碩禾赴福島設置太陽能電廠,2015年5月19日正式商業運轉售電,售電合約自運轉日起算20年期間,每度電售價為43.2日圓/KWH(千瓦/小時),換算每度電收購價超過台幣13元,足足是台電收購價的2倍以上。

場景拉回台灣,311日本福島核災5週年隔天,台灣數十個反核團體共同發起廢核遊行,呼籲讓台灣成為「非核家園」,藍綠許多政治人物皆響應。「反核」在台灣,似乎已成為主流共識。

然而,廢核遊行後3天,台電宣布了「史上最大降幅」的電價調降方案,今年4月起電價調降至每度2.5488元,降幅高達9.56%;而調降後的電價,甚至比2012年油電雙漲的前一年還要低。

令人不解的是,台電日前才坦言,去年備轉容量率已低至1.9%,若核一、核二廠提前停轉,台灣明年可能面臨極高的限電風險。結果才過沒幾天,就宣布降電價,這種「自己打臉自己」的舉動,讓人質疑政府推動非核家園的決心。

我們要的是每月省80元的小確幸,還是非核家園早日到來?

回台後,我在一場媒體春酒活動上,詢問一位對綠能產業非常熟悉的會計師,對於台灣低電價的看法。他說,台灣電價在政策補貼下非常便宜,但這樣對台灣發展綠能產業並不健康,「電價一度2.5元,但台電收購太陽能的價格,每度大約是5到6元,台電收購越多太陽能,就虧越多」。

而且,即使台電已是虧本收購太陽能,但與碩禾在福島太陽能電廠售電、每度電高達43.2日圓相比,「業者寧願到日本或其他收購價更高的南美洲國家投資太陽能電廠」。台灣沈浸在每個月省80元便當錢的「小確幸」時,是否應該反思一下,我們離非核家園的目標,是不是越來越遠了?

以下為打臉文,喔不,是反思文

在這次參訪過程中,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某位反核立場鮮明的評論者,特地在311震災5週年當天撰文,文中提到「日本交流協會邀請許多媒體到福島『交流』,住在仙台的友人在3月10日早晨瞥見新聞,說台灣媒體在災區快樂吃喝、宣傳復興政策多麼成功」。

這段文字引起軒然大波,經同團同業抗議後,刊載本評論的新媒體很有誠意,隨即發表聲明道歉,但該位評論者卻無視自己未做到記者最基本的查證工作,不僅未對於自己充滿惡意的指涉說聲抱歉,還發表了一篇近萬言的回應,斥責邀訪團記者「不自覺被成為公關操作手段」且不知反省。

話說回來,該評論者文中提到「福島核災5週年前夕,日本宣傳復興政策多麼成功。但那與我在小名浜所見多麼不同。」我想試問,這位評論者看到的福島,就是真正的福島嗎?

在福島市燭光之夜當天,我遇到了一位從香港來的攝影師梁鑫文,由於香港與台灣一樣禁止日本五縣市的食品進口,且不少香港人對福島核災也有很多似是而非的看法,因此他決定親身前來,瞭解一下實際情況。

梁鑫文說,一個月以來,他去了郡山市、南相馬市、大熊町、雙葉町、楢葉町等地,訪問當地民眾,並拍下災區實際情況。「其實很多地方的輻射值,還比上海來得低」;有些民眾不願回來,其實是因為已經拿到巨額補償金,搬到大城市上班、落地生根去了。

這位來自香港的攝影師並未接受日本官方招待,去的地區更多、更深、更廣,花的時間更長,但他所看到的,同樣也與該位評論者所說的「多麼不同」。

來自香港的攝影師梁鑫文。(作者提供)

而該評論者所言「因我到了福島,要求受災者提供給我他們生命的切片,我必須對他們的生命重量負責。」身為一個旁觀者、記錄者,能夠為別人的生命重量負什麼責任?身為一個記者,不該「偏聽」,只聽符合自己立場的話、寫出偏頗某一方的報導。自我膨脹、自認為自己有能力為受訪者的生命負責,或許才是最不負責任的想法。

回到正題,媒體是否應該參加政府招待的參訪行程?其實,說到這我也感到很無奈,現在傳統媒體緊縮銀根,要老闆提供經費讓記者去採訪,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尤其是出國,常要你請事假、特休。記者得花自己的錢、自己的假,做個很深入、不偏頗的新聞報導,真的很困難,但若接受機構招待,又會被質疑是否公正客觀。

以這次參訪活動為例,若非有日本交流協會的協助,我們實在很難深入災區一探究竟。我問過住在東京的特派記者前輩,她在震災發生不久後,自掏腰包到福島採訪,一趟下來花台幣超過6萬元,還得面對輻射風險。這讓我思考,許多人放大檢視新媒體與獨立記者的同時,對傳統媒體的記者,是否也太嚴苛了?

我相信,在媒體環境日益惡化的現在,願意堅守崗位的同業與前輩們,一定仍對新聞工作抱持熱忱,他們必然會在能力所及範圍內摒除外力干擾,盡力呈現事件多重樣貌,讓該評論者所說的「多元視角」,能真的被擺置在閱聽眾眼前,進而創造一個可供思辨、討論的公共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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