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日本自由行》台日友誼超展開之福島淺紀行系列(一):關於台灣媒體去福島「災區快樂吃喝」的那些事

編按:日本交流協會邀請了部份台灣媒體在311五週年期間至福島參訪。期間有某媒體人士撰文稱「台灣媒體在災區快樂吃喝、宣傳復興政策多麼成功」,姑且不論該文因時間點的「誤植」引發的軒然大波。這段參訪行程,媒體看見了甚麼?又有甚麼所見所聞想要帶給讀者的?與其看鍵盤評論拼湊資訊、道聽塗說,不如來看第一手深入現場的紀實。

如果有日劇迷因為這個字連想到NHK的「阿淺來了」(あさが来た),那會有點困擾,不過「淺」日文發音「あさ」同「朝」字,希望福島早日迎接安居樂業的黎明,也是我們衷心的祝福。(圖:路透)

文.圖/林翠儀

福島縣雙葉郡的富岡町,町內的「歸還困難區」以柵欄圍住禁止進入,路口的紅綠燈仍繼續運作。(圖:作者提供)

用鏡頭紀錄震災的熱血阿伯和他的文青相機

如果沒有那場震災,大槻明生阿伯現在可能仍拿著相機,隨著四季轉移拍攝著故鄉南相馬市原町區美麗的風光,就跟一般退休老人一樣,有一個可以投入的嗜好,既悠閒又優雅。

大槻阿伯在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一個介於業餘與職業之間的攝影家,今年82歲,攝影資歷超過一甲子,這天他穿著毛料的格子西裝,以筆挺的打扮和可愛的笑容迎接我們這群來自台灣的媒體。

行前在網路上只搜尋到兩筆關於大槻阿伯的報導,有篇寫到震災之後,他茫然地站在殘破的瓦礫堆中,內心湧現了一股「以相片記錄家鄉震災慘狀」的使命感。

另一篇報導寫道大槻阿伯在震災當晚接到了妹夫的死訊,同齡的妹夫住在原町區靠海的一家老人安養院,海嘯帶走了該院136位入住長者中的36人。我想這才是真正讓他從優雅阿伯轉化為熱血阿伯的關鍵。

大槻阿伯和他拍的震災照片。(圖:作者提供)

大槻阿伯在震災的隔天帶著相機到妹夫住的安養院,看到建築物外堆滿的流木與瓦礫、建築物內的大量淤泥,還有散落在泥濘裡寫著老人家名字的碗和鞋子。

阿伯從震災隔天開始拍照紀錄,中間因為強制撤離一度搬到櫪木縣親戚家避難,不過在歸還解禁後,他每月2、3次回到原町拍照、整理、存檔,5年來已累積了3000張災後紀實相片。

聽到阿伯的壯舉,有同業馬上將他封為「日本最年長的公民記者」,大槻阿伯是「日本報導寫真連盟」的會員,這個封號並不誇張,倒是同業們開始好奇阿伯用的是什麼相機,一問之下,阿伯得意地說,「數位的,用了十幾年了」。

分不清楚是他一貫的熱血,還是遇到攝影同好的興奮,知道我們為了趕下一個參觀行程即將告別,阿伯竟然以小跑步衝進另一個房間拿出他的相機要求與我們合照,那是一台「Fujifilm x20」,同業說這台是文青相機的代表款,閃到不行。

大槻阿伯的文青相機Fujifilm x20。(圖:邱柏勝提供)

身為報社編譯,我常自詡即使不到現場採訪,依舊有本事藉由外電或網路資料,寫出一篇活靈活現的人物稿。從某種角度來看,也算是一種「鍵盤記者」。

但有些感覺,如果沒有到現場是很難被觸動的,大槻阿伯最後的那個暴走小跑步,是整場訪談中我覺得最震撼的畫面,82歲的熱血阿伯,只用這個畫面就足以說明一切。

有些感覺沒到現場是很難觸動的

日本311震災與福島核災,很多媒體記者或自由作家親赴災區,透過近距離的觀察,以微觀與宏觀的角度寫下報導、心得與主張。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位資深的台灣媒體駐日特派員說,東京的一群外媒特派,為了這次震災5週年,規畫了一個3天2夜的災區訪問行程,每人費用10萬圓,折合台幣約3萬元,報社並不是出不起這筆旅費,而是有沒有這種必要的問題。

媒體很難單兵挺進東北重災區,尤其是福島核災區,一來是交通問題很難解決,再來是人家跟你不熟,怕你進去看到黑影就開槍。

這次的台媒團在富岡町採訪時,一位同業不小心拍到一部經過的作業卡車,運將大哥看到鏡頭緊急停車,怒氣沖沖地走向那位同業要求刪照片,陪同的日方人員不停地道歉解釋,最後還搬出了「來自台灣」的免死口訣,才讓運將大哥稍微息怒,不過他在走回卡車之前,仍回頭啐了一句「刪照片」。

這麼在意入鏡的原因,我猜想應該是怕曝光後,被貼上「在輻污災區工作」的標籤,這可能會讓他以後在輻污區外接不到其他的生意。這也是很多居民逃離輻污災區後的困擾之一,被別人貼上標籤,也被自己貼上標籤。

關於災民被貼標籤和返鄉困境,有興趣的人可以翻翻這本每日新聞記者寫的書「原發棄民」。(圖:作者提供)

人家願意給看的就己經很怵目驚心了

這次受日方邀訪,我們走訪了南相馬市小高區、雙葉郡富岡町及楢葉町。福島核災後,縣內有12個市町村因為遭到輻射污染,居民被迫撤離,這12個市町村中有7個靠海,換句話說,他們遭受了地震、海嘯及核災3重災害,複合式災害讓重建變得相當困難,我們去的小高區、富岡町及楢葉町都是這樣的地方。

只不過依照污染和除污的程度不同,分成3種區域:

歸還困難區域:年累積量超過50mSv,5年後不可能降到20mSv左右,地圖標示粉紅色。

居住限制區域:年累積量可能超過20mSv,地圖標示黃色,居民可短暫返家但不得過夜。

避難解除準備區域:年累積量在20mSv以下,地圖標示綠色,居民可短暫返家但不得過夜,民生基礎建設已達某種程度重建,並已規劃解禁時間。

福島核災5年避免指示區圖。(http://thepage.jp/detail/20160311-00000004-wordleaf)

楢葉町已完成除污工作並於去年9月全町解除避指示,居民可以搬回去居住,小高區在3年前成為避難解除準備區域,預定今年4月解除,富岡町內3種區域都有。小高和富岡目前都還不能住人。

行前上網查了這些資料,心想媒體被安排到災區視察,能看的也就只有對方願意給看的地方。但真正到了現地,發現即使這是日方願意給看的地方,依舊是令人怵目驚心。

近乎自虐的日式細緻

小高地區的海岸,有一堆作業機具在挖土整地,堆高沿海的堤防,聽到一個30公尺的數字,可能是堤岸預定建設的高度,但從挖土機的比例推算,現在大概才堆到8公尺左右。

被海嘯夷為平地的小高地區海岸。(圖:作者提供)

導覽義工安部女士是小高土生土長的在地人,震災前她在當在的貝塚文物館工作,她說即使從小看海長大,現在想到海嘯來時的那一幕仍心驚膽顫,震災隔天兒子打電話要她快逃,因為傳說核電廠要爆炸了,當時她穿著圍裙與拖鞋來不及換裝就往外衝。

大巴開過除污清理物的臨時貯存場,那裡堆滿了裝有輻污泥土的黑色太空包,還有震災海嘯肆虐後的家屋殘骸。我看到被整齊排放的榻榻米、被仔細分類的破碎建材,這些東西可能都會被送去燒掉,有必要搞到這麼細緻嗎?

臨時貯存場中被仔細分類的破碎建材(可惜沒拍到榻榻米)。(圖:徐義平提供)

安部女士說,當地嚴重缺工,政府有意引進外國勞動力,但在地人擔心這會帶來治安上的新問題。心裡突然有個疑問,會不會是因為工程搞得太細緻了,才會這麼缺工。

像這種不可思議的細緻,我在富岡町又發現了一處。位於靠海高地天神岬運動公園裡,有一座新建的震災復興紀念碑,紀念碑的旁邊埋了幾個陶瓷圓柱,看起來像小凳子,每個圓柱上用平假名寫了關於地震的小常識。看來應該是為了還看不懂漢字的小朋友設的。

天神岬運動公園的震災復興紀念碑。(圖:作者提供)

平假名寫了關於地震的小常識的陶瓷圓柱。(圖:作者提供)

來到了去年9月全町解禁的楢葉町,同樣也沒讓人失望。因為生活機能還稱不上完備,所以即使有5成以上的町民有意願返鄉,但目前真正回來的人,僅有6%左右。

空蕩蕩的街道幾乎看不到什麼居民,但町內主要馬路上的分隔島卻整整齊齊地種著好幾種顏色的花朵,像是三色蓳,在沒有綠草的黃土中很努力的綻放。還是那個念頭,有必要搞到這麼細緻嗎?

感傷的富岡町櫻花道與2.50uSv/h

來到「三色」富岡町,迎接我們的是在周六銷假特別從郡山市開車過來的2位町公所職員,這裡還沒解禁,所以公所暫時設於郡山市。

我們被帶到夜之森地區,這裡有一條相當有名的櫻花隧道,現在櫻花含苞,過不了多久應該可以把這裡染成一片粉紅。但諷刺的是,在櫻花還沒綻放前,這裡早已被輻射染成一片粉紅,夜之森地區有一大片地區在輻射地圖上被標成粉紅色的「歸還困難區」,而分界線也是一條種滿櫻花的道路。

櫻花道的這一側是避難解除準備區域,污土已被排去,房間大半經過整理,但隔著一面鐵柵欄,另一側是歸還困難區,一戶人家的2樓陽台,還吊著曬了5年的乾衣服。

圖十:富岡町的櫻花道,路的前方就是「歸還困難區」。(圖:作者提供)

歸還困難區內曬了5年的乾衣服。(圖:作者提供)

輻射測定器顯示板上的2.50uSv/h。(圖:作者提供)

這種情景令人格外感傷,不過看到街道旁輻射測定器顯示板上的「2.50uSv/h」,同團的人都ㄘㄨㄚˋ到忘了感傷。

2.50uSv/h就是每小時輻射值為2.50微西弗,根據國際輻射防護組織ICRP的標準,一般民眾的年劑量限度為1毫西弗(1 mSv/yr),也就是1000微西弗,如果我們待在這裡整整1年(8760小時),曝曬量就會達到21900微西弗,高出標準21倍。當然,我們只在那裡待了不到2小時。

日本政府讓我們看這種地方真的不要緊嗎?為什麼不是安排已經完成重建,居民大半都已返鄉,有著普通日常的那種地方呢?

台語有句話說「朋友剖腹來交陪」,因為把對方當朋友所以才要袒裎相見,這是日方這次邀訪的用意嗎?

「到迪士尼快樂吃喝」和「到災區快樂吃喝」意思是一樣的

此行期間,有網路媒體的專欄作家以「台灣媒體在災區快樂吃喝、宣傳復興政策多麼成功」,技巧性地幫交流協會與受邀的台灣媒體戴上帽子。

老實說,行前我的想法和這位專欄作家差不多,揣度日方是安了什麼心,怎麼突然想邀請台媒去日本,還安排了參觀福島縣農業綜合中心,視察他們檢測農漁牧產品輻射值的過程,或許還真的會來一段試吃大戲,讓日本媒體拍攝也說不定。

如果真是這樣,我應該會是第一個「冰的」的人。

但實際上這些預想的場景並沒有發生。我們的確在福島市車站附近的一家超市發現了超便宜的草莓,而忍不住買了好幾盒來分著吃,連住在東京的隨團口譯女士也直呼好便宜,趁著空檔去掃了一盒。

如果說這是到災區快樂吃喝,我倒也想不出有什麼該反駁的理由。但回頭想想,台灣限制日本5縣產品進口,除了福島之外還有千葉、群馬、櫪木、茨城。有另外一位日本特派員說,台灣每年暑假有那麼多爸媽帶小孩去迪士尼樂園,吃的都是台灣限制進口的千葉食品。去草津溫泉泡湯也是。

參觀福島縣農業綜合中心時,我們拿到了一份數據,那是2011年度到2015年度該縣農漁牧產品輻射檢測數據,我找到了一個奇怪數字,檢測超標數原本呈現遞減的玄米(糙米),2014年度為0件,2015年度卻增為2件。

當場抽考了導覽人員,對方竟能秒答,那2件超標的玄米是因為檢樣不小心誤用了遭到輻射污染的烘穀機所致。

當場抽考導覽人員的福島縣農漁牧產品輻射檢測數據,紅圈處。(圖:作者提供)

台日友好,不是一種感覺而已

日本外務省幾乎每年都會邀請中國媒體到日本訪問,但鮮少(幾乎沒有)邀請台灣媒體,這次的3報1社共15位媒體工作者算很大的一團,雖然名義上是由民間單位交流協會邀請,但實際上背後的老闆就是外務省。

我們除了去福島參觀核一廠半徑20公里內的災區,也去了外務省和防衛研究所這種不是你說來就來的機關,還去參觀了產經新聞「取經兼取暖」。我們到議員會館見了安倍晉三的弟弟岸信夫眾議員,長相酷似山口達也的外務副大臣木原誠二很慎重地回答了4家媒體事前準備的4道問題。

這次到日本停留8天,也是我頭一次來日本全程穿西裝(扣除頭尾兩天),穿好穿滿的一次。

到訪的第2天,交流協會安排了一場台日關係說明會,負責說明的交流協會人員,劈頭就問在場的台媒人員「現在的台日關係好不好」,不曉得是太唐突還是沒搞清楚他的用意,大家的反應帶有遲疑。

這位來頭不小的資深日本外交官似乎不太滿意大家的反應,自己說了解答「現在的台日關係非常好」最後3個字還加重了語氣。他打開投影機,用近幾年台日簽定多項協議的數據,證明台日友好並不是幾句「謝謝台灣」或「謝謝日本」那麼表面的事。

很多雙方原本預想不太可能辦到的事,或是預想不可能辦到而乾脆晾在那裡的事,甚或是怕惹惱強國而不敢動手的事,突然間有人去試了,結果就辦到了。

促使有人願意去試的原因,台灣爆量的311捐款是關鍵之一,日本人愈來愈不怕強國也是。我想,如果在最難熬的馬政府時期,台日都能好到這種地步,那520之後,真的可以好好期待了。

訪日的最後第2天傍晚,我們在福島的いわき市(磐城市)搭特快車返回東京,進站後看到廣告電視牆下掛了一張台灣旅遊的廣告海報,我想這張海報也許能為台日友誼的超展開做某種程度的註腳。

在磐城車站看到的台灣旅遊的廣告海報。(圖: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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