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七班的惠惠瘋狂迷戀七班的阿文,她不顧從一樓到三樓幾百個男生的口哨聲,在七班門口問我:
「阿文在不在?」
我回頭對教室喊:「阿文,惠惠找你。」
阿文和阿貢他們賭四色牌,賭到汗衫都脫了,滿頭大汗回一句:
「跟她說,我操,阿貢你他媽的作弊。跟她說,晚上九點十五分我撇順風去她家。」
我轉頭對惠惠說:「他說撇順風給妳。」
「叫他出來一下。」
我再喊:「馬滴阿文,惠惠叫你出來。」
阿文已經一腳踩在椅子,兩眼發出紅光盯手中的牌:「沒看到我在忙啊,叫她招子放亮點。操操操,不可能,阿貢,你要是沒作弊,老子頭給你。」
阿貢雲淡風清:「不要你的臭頭,要你的新台幣。」
阿文已經和阿貢扭打在地上。
我不能不對惠惠說:「阿文說他忙,不信你自己看。」
惠惠舉起手裡的便當盒:「能不能交給他?還有,他說的順風是什麼意思?」
「撇順風呀,就是他打電話給妳。招子嘛,叫你眼睛放亮點。」
「好,你跟他說,我等他──等他的順風。」
惠惠走了,大胖分開阿貢和阿文:「幹嘛幹嘛,不過幾塊錢,同班同學打成這樣。」
當然,阿文和阿貢抓起傾倒的桌椅繼續罵,也繼續數手裡的牌,我站在門口吃惠惠為阿文做的愛心便當,什麼都好,就是荷包蛋怎麼忘記灑幾滴醬油。
可以猜想,惠惠等一晚上的順風,阿文可能直到半夜才爬水管敲她房間的窗戶:你中午找我什麼事?更可能敲到十三班短裙的窗。沒辦法,誰都哈短裙白襪子上面那截白晰晰、肉乎乎的小腿。
我家沒電話,老天,那個時代電話普及率沒多高,任何人找我,得打到顧媽媽家,顧媽媽站在院子大叫:
「張媽媽,你兒子的電話,女生打的。」
然後我媽會問,哪個女生找你?
我姊會說:又哪個女生瞎了眼!
沈伯伯會說:小猢猻,有女朋友啦?
巷尾的莉莉會在上學途中用哀怨的口氣攔住我:誰打電話給你?
不能用電話,我寫信,一封接一封透過惠惠轉給十五班的捲毛,你們不知道,捲毛天生自然捲,她喜歡在鬢邊夾一枚有朵小花的髮夾,還有,還有一對晃得男生眼花的大福壽——
福壽?
咪咪啦。
把便當盒和信交給惠惠,她沒問信的事,只問便當盒:
「他都吃完囉?有沒有說什麼?」
「好吃,不過下次荷包蛋要灑幾滴醬油。」
捲毛沒回信,星期天我照樣坐在西門町大世界戲院前等,等得海枯石爛,被阿文逮到:
「走,打賓果去。」
賓果是種彈珠台子,一旦五星連線,能混個十幾包菸。阿文兩手握住賓果台子兩邊,用細膩與溫柔搖動檯子,設法讓彈珠滾進他要的洞裡。
「沒等到捲毛?」他說:「沒關係,等下請你吃甜不辣。」
於是突然間捲毛和甜不辣間畫了等號:對捲毛的單相思=阿文請吃的甜不辣,或者,捲毛無情的爽約=阿文的同情心。
阿文搖得太大力,機器停了。等於,我沒有甜不辣吃了。
沒捲毛,我回頭找巷尾的莉莉,其實不用找,我在里長辦公室前的黑板角落寫:station。嘿嘿,洋文。我媽看不懂,顧媽媽看不懂,沈伯伯看不懂,莉莉看得懂,她每天經過那裡,她瞭station。
莉莉會在星期天上午跟她老爸老媽說去圖書館,提幾本書搭十號公車去台北火車站,站東側出口旁也有塊黑板,寫了一大堆留言,她找得到我的筆跡:
九點半,對面綠灣。
沒多久,她走進綠灣,見到我咬著檸檬汁的吸管。她說:
「找我幹嘛?」
「沒事,要不要去圖書館?」
整個下午我趴在圖書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幾個月後莉莉考進很遠很遠的靜宜,我則走進南陽街的補習班。
戀愛是樁漫長等待的遊戲,漫長到男生蒼老、女生憂鬱。
幸好BB扣拯救了若干蒼老與憂鬱。
BB扣是史上最偉大的發明,我按了幾個數字傳給Eva:20999。她回了:1487。我不甘心,再傳:3406。沒幾秒,她回:865。
算了,Eva大姨媽來。
轉扣Joey:77998。一個多小時之後,她回:74。我再傳:560。她仍回:74。
女人都怎麼了?騎著野狼在台北兜,終於BB扣主動響起:4457。總算有件好事,客戶有貨讓我出——忘記說,我是空運公司的業務,一個月得拉到三千公斤的貨才有基本獎金。
先顧公事。
從南京東路的客戶公司出來,我再扣:5201314。這次回得很快:77543。咦,怎麼回事?再看號碼——靠,傳錯人,傳給老姊了。
愛情,依舊是樁漫長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