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文青別鬼扯
從前從前有個女人非常漂亮、善良、聰明、勤儉、刻苦、溫柔，又會做菜，就如同鬼后一樣，是完美女人的典型。不過，由於她的右手手相出現斷掌，導致各界閒言閒語不斷。大家都說她命中帶煞，必定會剋夫剋父。 然後某天有位知青就跳出來說，我們要去污名化，不能讓大家再以為斷掌女人不好，所以大家要一起努力，把女人的斷掌砍掉，從此她就不會被稱為剋夫剋父的斷掌女人了。然後就有一堆文青覺得好棒棒，個個都鼓掌叫好，每個都自認充滿反思性的自省良心，自認走在時代的尖端、充滿進步性，認定自己的反思批判能力高人一等，其他芸芸眾生就是活在偽意識下的愚民。
呵呵，這個故事聽起來是不是很瞎？
如果你覺得「斷掌女人不好」是種污名，你應該是要改正大家的錯誤觀念啊，怎麼會要砍斷她的手掌呢？但台灣真的很妙，現實中確實發生這樣的事。最近台大教師李明璁就在臉書PO文表示，「大陸妹」字詞在大眾媒體出現，多泛指娼妓、走私來台的中國女子，染著國族和性別色彩。當初由中國引進的福山萵苣，因為「滑嫩可口」，所以大家開始將福山萵苣稱為「大陸妹」。因此，李老師支持推廣「大陸妹」正名運動，希望大家以後買菜、點菜時，都改稱福山萵苣，不要再用大陸妹這樣的貶抑詞了。
火鍋裡頭加大陸妹也好吃。（BreakdownDiode wikimedia.org/）
對啊對啊，你覺得「大陸妹」是貶抑歧視的語詞，所以要求去除福山萵苣的別稱，這跟大家迷信斷掌不好，所以乾脆砍掉斷掌女人的手掌有啥差別？既然「斷掌女人帶煞」是種錯誤的歧視觀念，正確的方式應該是破除迷信、矯正偏見。為何當社會普遍使用你認為帶有性別國族歧視性的「大陸妹」稱呼福山萵苣時，你卻不去矯正大家錯誤的歧視性概念，反而叫大家去改變約定俗成已久的習慣性稱呼呢？
首先我們得釐清「大陸妹」的來源與意涵。
創造「大陸妹」一詞的是香港人，不是台灣人。1960、70年代，許多偷渡逃亡到香港的中國大陸女性，為了餬口，只好流入風塵賣淫。不過，早期香港人總覺得自己的位階應該是跟英國人差不多，高於台灣人與中國大陸人，所以當時對這些偷渡香港的中國大陸人，多採歧視性的態度。因此就將這些女人稱為「大陸妹」，男人則稱為「大圈仔」。此種歧視性用語自1980年代時，就開始時常出現於香港電影中。而到了1987年時，香港甚至有部描述一位冒險逃抵香港、並為生活而墮落風塵的中國大陸婦女的電影，片名大喇喇地叫做《大陸妹》。
雖說大陸妹是香港創造的名詞，但在1980年代，各類港劇、港片在台灣可說是大行其道。套用GRE考試的類比題，韓星：2010年代的台灣 = 港星：1980年代的台灣。因此，當時有許多香港用語就順勢傳入台灣，例如「波霸」、「拍拖」、「拍檔」等。與此同時，從1980年代起，兩岸出現走私貿易與偷渡問題，台灣也開始有蛇頭從中國走私女子偷渡來台賣淫。因此，受到港片的影響，台灣人也開始稱這些來台賣淫的大陸女子為「大陸妹」了。而於1988年時，就開始出現偷渡來台的「大陸妹」在礁溪陪酒的社會新聞。所以過去台灣人使用「大陸妹」一詞，確實有貶抑的意味，認為這些大陸妹的品行都不夠端莊，來台灣都靠賣淫、陪酒等勾當謀生。
雖說「大陸妹」一詞最早有性別歧視的貶抑語意，但福山萵苣之所以被俗稱為「大陸妹」，是因為葉片軟嫩、鮮美爽口，讓人不自覺色色地聯想到來台賣淫的大陸妹，所以被俗稱為「大陸妹」嗎？
Tha answer is 錯！大錯特錯！無可救藥的錯！且是一個社會系教授不該犯下的錯！
福山萵苣之所以被稱為大陸妹，當初是為了和台灣萵苣區別所致。台灣萵苣的台語是「萵仔菜（e-a-tshai）」，因此又被俗稱為「a阿菜」，而在南部則被稱為「妹仔菜 （me-a-tshai）。大約20幾年前，當中國的新品種福山萵苣被引進台灣時，為了區別台灣萵苣，所以商販稱之為「大陸妹仔菜」，漸漸地大家就習慣說是「大陸妹」了。
滷味的大陸妹，也很好吃。（自由週報）
換句話說，大陸妹作為菜名，從頭到尾跟性別根本毫無關係，也沒有任何歧視意味。李老師自己連基本的社會學研究方法都沒好好遵守，並未深究特定詞彙發展的歷史脈絡，自己就隨便張冠李戴，鬼扯當初福山萵苣之所以被稱為大陸妹，就是因為情色性的性別聯想所致。
然後啊，就有一堆網友上李老師的臉書打臉。但李老師卻硬凹說，即使福山萵苣當初被稱為大陸妹，並沒有性別歧視。但「大陸妹對中國籍女性移民移工而言，就是一個性別與族群上的雙重貶抑、讓多數人不舒服的輕蔑稱呼」。這啥意思呢？這意思就是說，即便他連福山萵苣為何被稱為大陸妹的歷史緣由都搞錯了，他還是堅持福山萵苣不能被稱為大陸妹，只因為當初大陸妹這個名詞出現時是帶有貶抑的意涵。
李老師站在一個道德優位性的立場發聲，我們當然要鼓勵啦。不過，李老師自己可能忘了，任何名詞的語意可以都會出現轉換與變化的現象啊。例如，十年前「文青」代表的是充滿內涵、富有文藝氣息與思想、感覺就像是從瓊瑤小說中走出來的人。但現在呢？現在文青被認為是只會打嘴砲、不切實際、每天只會講些看人搞不懂的空話的人。2、30年前我們講到韓國時，就會想到打籃球喜歡耍小手段、大臉小眼睛、汽車爆爛。但現在講到韓國時，卻又變成正向的。這說明啥？語詞意涵本來就是流動的，絕非亙古永恆的。
田裡的大陸妹。（資料照，記者鄭旭凱攝）
不過，李老師成長的年代正處於1980年代，可能被舊有的時代記憶框定了。如果他能多詢問現今多數20幾歲以下的年輕人就必定會發現，他們對「大陸妹」一詞並沒有特別的感受，這些1990年代才出生的小屁孩，當他們開始有點大腦、對社會狀況有點認識時，已是西元貳零零零年以後的事了。此時坐船偷渡來台賣淫的大陸女子已經越來越少，一方面他們都改採假結婚或持觀光護照進來，不用再偷渡坐船了。另一方面則是項殘酷的事實，人家中國大陸經濟早已起飛並超越台灣，許多二線城市的薪資水平都高於台灣，根本不需要來台賣淫了。因此，對多數30歲以下的年輕人而言，「大陸妹」一詞的意義就只是從中國大陸移居來台的女子，並沒有特別的意涵。對這群年輕人來說，「越南妹」才是他們比較有感的貶抑詞。許多鄉下的小吃部與都市的按摩店，招牌都刻意用「越南」風情作為訴求，他們也從媒體看到越南女性在台賣淫陪酒的新聞。因此，若真要硬扯性別歧視的問題，「越南妹」才是對他們有感的。相較之下，大陸妹只能說是上個世紀的貶抑詞。
討論至此，整個狀況已經很清楚了。李老師先搞錯福山萵苣被稱為大陸妹的歷史脈絡，然後又罔顧大陸妹一詞曾帶有的歧視意涵已逐漸消失的事實，卻不斷地操弄政治正確問題，認為「大陸妹」一詞帶有貶抑的意涵，所以就該支持福山萵苣正名運動。
福山萵苣之所以被稱為大陸妹，當初是為了和台灣萵苣區別所致。圖為清炒Ａ菜，看起來就好好吃。（自由時報食譜自由配）
好啦好啦，我們剛才就說了，語詞意涵本來就會轉換的。當初一群搖滾歌手，曾推動「台客運動」，希望轉換台客的意涵，讓大家重新認識台灣的本土文化。如果你真的認為大陸妹意涵還是充滿了歧視，你為何不致力於翻轉大陸妹的意涵呢？如果你真的認為大陸妹意涵還是充滿了歧視，你為何不致力於翻轉大陸妹的意涵呢？
當你要求把斷掌女人的手掌砍掉，難道社會對斷掌女人的歧視就會消失嗎？當然不會！當台灣民間普遍存在對中國人的歧視時，這樣的歧視難道是使用「大陸妹」一詞造成的嗎？只要大家都停止講「大陸妹」，我們對中國來台女性的歧視就會消失嗎？當然不會。 既然啥都不會改變，「福山萵苣正名運動」、「用點菜終止歧視」的呼籲是不是讓人覺得，挖勒，就是一整個文青呢？
呼～～終於寫完了，鬼王的腳好癢，現在要去擦香港腳藥膏了。 靠，講錯了，抱歉，不能歧視香港人。鬼王要去擦足癬藥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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