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林濁水觀點》美國紅藍翻盤 VS.台灣綠藍翻盤

主導了戰後超過一甲子的美國,現任的新總統說「舊的途徑已經走不下去,要改弦更張」時,意味的自然是這個經濟秩序運作幾十年中累積下來的後遺症,已經大到令廣大民眾痛苦不堪。這樣,無論是美國的紅藍翻盤或台灣的藍綠翻盤,意味著的都是這深沈痛苦的表面化。

林濁水

這次總統選舉美國紅藍大翻盤,有錢人的黨-共和黨,狂掃鄉村;中下階層的黨-民主黨,堅守東西岸都會。川普的紅隊贏了人口稀疏的小州31州,希拉蕊的藍隊守住都會區的大州20個,紅藍翻盤之下,川普成功的靠鄕村包圍都市獲勝。

西北部「銹帶州」沒落的美國重工業中心地區的俄亥俄、愛荷華、威斯康辛、密西根,以及賓州等藍領區,傳統上投票給藍色民主黨,這次全面翻紅;而人口超多的加州和最富裕的紐約州,藍隊得票率分別以61%比33%和59%比38%狂勝,充分展現兩州是美國本色的天龍國。而天龍國中的天龍國華盛頓所在的哥倫比亞特區,藍隊得票更是以93%比4%不可思議的票數暴勝。

兩大政黨各自領有天龍國和鄕村,還真像台灣這10幾年來的景象。

紅藍翻盤之下,川普成功的靠鄕村包圍都市獲勝。(AFP)

福山說,這是二次大戰結束到現在,自由民主主義和全球主義的大挫敗,他認為這是在全球化分配中被嚴重傷害的民眾對領導精英所反彈出的經濟民族主義造成的。他這個論點在現在已經不算特別,特別的是針對美國這一次的紅藍變盤,這一位自由主義和全球化主義的堅定信仰說:

這變化不只是美國政治史上的分水嶺,也是世界秩序的分水嶺。

自1950年代建構的自由派主流經濟秩序,受到憤怒、充滿力量的民主大多數的攻撃,世界向憤怒的民粹民族主義者傾斜的危機很大,若然如此,世界將是走到了1989年柏林圍牆倒下般的歷史時刻。這就很驚人了。

預估選舉結果,基本盤和民調是最常用的兩個工具。然而,在這一次美國選舉中,民調固然失準,基本盤也同樣失靈。

台灣其實不必太為這次選舉美國紅藍突然變盤吃驚,因為台灣的變盤現象還更早,而所謂的「早」說的並不是今年年初的選舉,甚至不是2014年末的選舉,而是更早,只是台灣不論是政界學界或藍或綠都沒有警覺到而已。雖然2014年底九合一選舉綠大勝於藍,但是政學界的看法認為那是因為太陽花個別事件和馬總統施政太差兩個衝擊造成的,只是一時現象,並沒有改變台灣幾十年年藍大於綠的基本盤,所以一直到2015年初,藍綠兩黨都認為總統選舉國民黨將敗選,而立委選舉結果仍然是藍大於綠,兩黨的立委修憲立場更因此是藍主張改內閣制,綠反對。也因為認為基本盤不變,所以民進黨對立委提名極度保守,「艱困選區」的認定依照舊的基本盤,也就是2012立委選舉結果,而不是九合一選舉顯示出來的新盤。

過去台灣政學界對台灣選舉基本盤的共同看法是「藍大於綠」和「南綠北藍」是個長期並存的固定版塊。然而,在2001年後,我發現其實是大不相同的:

1、南綠北藍是變盤的結果,不是一向不變的基本盤。在變盤之前的1990~2000年之間,盤面南北一樣都是藍6綠4。

2、藍綠變盤的理由和今天福山的說法一樣,是經濟全球化帶來的強烈分配不均造成的。

3、這個變盤還不會只停留在南綠北藍的結構,還將逐漸由南向北地逐步擴張。

2006年,我出了一本書叫《共同體-世界圖像下的台灣》,書中「南綠北藍」1一節是這樣講:

全球化後「北部公司老闆西進賺錢,中南部窮縣的子弟失去了就業機會,而於是南部産生了愈來愈強烈的對中國和對西進主義者的不滿。」

「台灣產業西進讓所得惡化,南愈綠北愈藍,正是全球化現象的海峽版。」

書中我引用「WTO2006年度報告」說:「中國在2005對美國有高達1,170億出超,這些出超主要來自外國企業的外包和對中國的投資所致,中國對美國大量出超的同時,也對台灣有580億的貿易逆差,中國對台的業內貿易估計是中國對世界貿易的一半。」 這情形從2005到現在10多年來已經有些變化,變化主要是在台灣帶動下,中國企業崛起,中國企業和台灣企業的關係已經由高度互補走向高度競爭,儘管這樣,WTO的報告至少仍然適用於描述川普大力批評,而蔡總統大力讚揚的蘋果iphon産業鏈。

2014年初,早在太陽花事件前,我整理了1992年到2012年20年間藍綠立委的選票變化,預測台灣藍綠將進一步變盤。

首先,是南部。 南部的變盤非常戲劇性從藍領先綠12%轉變到綠領先10%,而黃金交叉出現在2001年。

其次是北部,20年間在無黨人士被擠壓萎縮的情況下,藍綠同歩上升,雙方差距大扺一直維持在15%以上。至於總體,則藍消綠長,雙方差距從20%縮小到不到10%。

我認為這依圖來看,變盤已經成為趨勢,但在長期習以為常的傳統論述典範制約下,我這一個變盤觀點,台灣不分藍綠的政學界一直都毫無興趣,然而,現在既然有了福山的論述,這個觀點不再被質疑了。

上面三張圖顯示變盤趨勢早形成於太陽花事件之前,因此太陽花事件只是使這變化加速而已而不是創造了新趨勢。到了九合一選舉藍綠終於全面翻盤,然後是2016年選舉新盤終於確立。

川普的勝出,白人種族民粹主義是關鍵

依據出口民調,白人一面倒投川普,達58%之多,希拉蕊只獲得37%;至於台灣的南綠北藍,一直被同樣看待,台北主流論述認為「南綠」完全是福佬集中投票的沙文主義效應的産品。但是2016年美國民調數據的很堅實地支持川普勝出關鍵是白人種族民粹主義,但是南綠是因為福佬人集中投票的結論難以成立,因為直到2012年依tvbs在投票前兩天的民調,福佬支持度是蔡英文39%還比馬英九的40%少了1%。實際上,集中投票的不是福佬而是外省人:外省人投馬英九的是74%,蔡英文只獲得12%;何況,在2000年之前,南部藍6綠4,可以說福佬人一面倒地投票給國民黨, 可見南綠的變盤是更純粹的民眾對全球化的反彈效應。

主流媒體全面封殺下,經濟民族主義如何匯集成支持川普的沛然力量,這是有趣的一個問題。選後發現美國地方性的非主流媒體扮演了不可或缺的民族主義傳播媒介的角色;台灣的有趣對照是地方方性非主流傳播媒體對台灣民粹式的經濟民族主義形成也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意識形態大反撲

至於同樣是對全球化的反彈,為什麼美國變盤比台灣足足慢了10多年?理由有三個。

第一個理由是福山說的,他說,「在全球化中受傷的弱勢者在美國失去了代表他們利益的政黨」。共和黨的意識型態本就是經濟自由主義者,新自由主義甚至被叫做「雷根主義」;至於民主黨柯林頓則走上和布萊爾第三條路同樣的修正主義。在柯林頓時代,全球化的架構下透過委外代工,美國固然重新從日本手中取得了電子資訊產業的主導權,但是柯林頓企圖透過讓中國加入全球化陣營以和平演變中國的目標則是失敗了。如今在經濟上,中國雖然成功為美國主導的全球化中最大的獲益國,但是柯林頓和平演變的策略不只是完全失敗,中國還反而在東亞和平方面成了美國的心腹之患。

兩大黨都走上全球化,白人魯蛇便一直被兩黨主流所遺忘,他們也找不到他們的代理人,直到離經叛道的川普出現才找到可以支持的人,許多人因此把對政黨的支持從民主黨轉移到共和黨。

第二、一則台灣藍營僵化的統派意識形態,使像川普一樣的以中國為對立面的經濟民族主義者不可能在藍營中出線;另一方面,陳水扁上台後雖然將李登的戒急用忍改為對中國「積極開放」的兩岸經貿政策,但國民黨不論本土派或深藍、正藍,對中國的經貿都想像得無限美好,一旦李登輝離開國民黨,便全力衝刺,並倒過來批評對中國推積極開放的陳水扁政府仍然只是「鎖國」而已,民進黨鎖國的觀念便在國民黨力攻,民進黨心虛的對比下深入了民眾的內心;再一方面,民進黨內對陳水扁對積極開放的反彈力量一直沒有被陳水扁完全壓制下去2,於是,在藍色民眾新生代中逐漸増加的經濟民族主義者便沒有選擇餘地的把支持轉移到民進黨或更激進的政黨身上,而造成了藍綠翻盤。

三、在全球產業鏈體系中,以資訊電子産業來說,產業規格、最基礎原件都掌握在美國手中,最重要的終端市場也在美國 ,至於台灣做為一個淺碟子的半邊陲國家,往往只是在價值鏈中的組裝和中間材生產分潤到很小的份額,等到組裝和生產基地搬到中國,形成「台灣接單,中國生產」的産業模式後,面臨的是和美國完全不同的進退失據情境,這是台灣比美國更早形成防䘙性經濟民族主義的關鍵。

當台灣的組裝和生產基地搬到中國,形成「台灣接單,中國生產」的産業模式後,面臨的是和美國完全不同的進退失據情境,這是台灣比美國更早形成防䘙性經濟民族主義的關鍵。(china2west.com)

從全球全面自由化到區域自由經濟整合已經是全面自由化的一個退卻;再到形成中美各自主導RECEP和TPP進行經貿戰略的對峙時,更是走的民族主義的異化的地步;不料,如今竟走到川普準備讓美國走向和全球化完全對的經濟民族主義的保護主義途徑上了。

回顧自美國上世紀50年代開始構建全球化的經濟自由秩序以來,台灣人的境遇歷經四大變化。

首先是冷戰期間,台灣和其他名列四小龍的國家,充分利用美國建立的自由主義全球化經濟秩序提供的條件迅速崛起,台灣既站在依靠二次大戰前的相對有利基礎上,更在美國對台灣政策的強烈主導支援,甚至是糾正下,由李國鼎等技術官僚領軍創造了領先四小龍的經濟奇蹟,成為美國主導的這個體制實施早期最大的受益者;等到美國把中國拉進這個體系,中國成為更大的受益者,台灣的企業先在中國獲得了非常有利的生產條件,接著台灣産業開始空洞化;然後,在中國産業升級造成雙國産由高度互補走向競爭,和中國工資上升、人工開始短缺的多重擠壓下,企業面臨了經營的困境;現在,如果美國真的換軌走向經濟民族主義,台灣更將進一步的進退失據。

目前新政府以新南向政策做為脫困之計,但是所謂「南向」,其本質還是一個比較小型,甚至已經嫌過時的西進政策,恐怕難以成為台灣有經濟發展的下一個階段的主軸動力,至於親中派想在美國放棄TPP的情形之下回頭進一步依靠中國更是不切實際。

面對美國在TPP的退卻,日本仍然在努力挽回,安倍在和川普就TPP和總體區域安全戰略上交換意見後,安倍雖然以樂觀的語氣說「美國是個可以信賴的國家」但卻沒有說明樂觀的具體內容,對未來前景的不安仍然迷漫全球各地。

無論如何,當主導了戰後超過一甲子的美國,現任的新總統說「舊的途徑已經走不下去,要改弦更張」時,意味的自然是這個經濟秩序運作幾十年中累積下來的後遺症,已經大到令廣大民眾痛苦不堪。這樣,無論是美國的紅藍翻盤或台灣的藍綠翻盤,意味著的都是這深沈痛苦的表面化。這痛苦既造成了褔山說的,西方各國分裂內部的民粹民族主義;更弔詭的是,全球化讓中國獲利最大,也把中國的民粹民族主義滋養得巨大生猛,投射出來的聲威令周邊國家惴惴不安。

強烈去民族主義色彩的全球主義經過幾十年的風行,最後竟全球遍地開花地滋養出猛爆的民粹民族主義風潮,這真是難以置信,也無法不深刻檢討、嚴肅以對的歷史課題。

註:

1.林濁水,2006,《共同體-世界圖像下的台灣》 <南綠北藍>,p147-l50。

2. 陳水扁的經濟的積極西進政策甚至在政治上走向激進台獨時也從未放棄,他的整個執政團隊在經濟政策上其實對國民黨有莫名其妙的深刻心虛和景仰。參考林濁水《歷史劇場》p83-85 ,p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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