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THE GOOD OLD TIMES》恭喜美國要見壞人了

偉哉美國!曾經是台灣最堅強的後盾,任何東西有美國血統,立刻加兩萬分!但是,甜蜜之後馬上就是心碎,台美斷交,傷透了台灣人的心,一個小小的國家,對於川普當選或許可以有個新鮮的感想:UCCU,終於也要遇上壞人了吧。

張國立

對台灣而言,以前的世界地圖只有美國、韓國和小小的日本、小小的香港,與模糊的越南,和打個大╳的中國大陸。

美國曾經幾乎是台灣的全世界,認識美國,就等於有了國際觀。(i-vars.com/visa-to-us/dreamstime_l_14301953)

慢慢的,日本變大,香港變大,歐洲出現,中國的不見了,美國逐漸變小。直到有一天,地圖已是全新的面貌,很大很大、大到令人窒息的中國;很大很大、大到衣食住行都made in Japan的日本;比較大的歐洲,以及小到和歐洲差不多、小到台灣電視新聞幾乎沒有的美國。

這張演變中的地圖當然少了中南美洲,少了非洲,也從來沒有中亞,沒有西伯利亞,甚至沒有整個大洋洲。

在美國縮水之前,真的,地圖上幾乎只有美國,譬如說中山北路,一段的迎接美軍酒吧開到三段,霓虹燈的招牌可以沒有中文,不能沒有英文。

進酒吧,蘇格蘭威士忌指的是強尼走路紅牌,若是喝瓶黑牌,必然是凱子。大家喝的是野火雞波本威士忌,或者高檔的傑克.丹尼爾。某天,紅膠封口,帶著些許冒牌古典主義的Maker’s Mark出現,不得了,一路燒到中山北路六段。

天下第一的籃球隊叫做洛杉磯湖人隊,44Jerry West是想像中的天堂級神射手,賈霸不僅縱橫籃下,且有個「天勾」的綽號。湖人之前甚至還有單場攻下百分的張伯倫。宇宙無敵的湖人只一個對手,波士頓塞爾狄克隊的比爾.羅素。

這些NBA常識並非來自電視,而是來自從美軍顧問團流出的美國雜誌。阿呆某個大家喚他大哥的小劉,留著需要紮辮子的長髮,每星期在中山北路與他的美國好朋友彼得見面,拿到最新的雜誌,趕回林森北路的小公寓,和另兩個同學連夜翻譯,三天後,我們花十元大洋買這份酷到斃的油印雜誌,開始想像飛駝隊的王承先是傑瑞.魏斯特,想像虎風的張鈞能賈霸般在籃下勾射。

喔!NBA!永遠的籃球最高殿堂,因為有美國血統,又更高級了。(圖:網路)

是的,美國,只有美國。

週日與小馬子約會,到天母,中山北路盲腸的底端,吃個茉莉漢堡。小馬子抖著她短裙下的病態白腿,阿呆和小賴伸手進口袋喬老二的位置。這時進來兩個理平頭的老美,他們朝小馬子吹口哨。阿呆和小賴冒著生命危險堵人高馬大的老美,然後小馬子吹起口中的口香糖,吹出好大好大個泡泡,啵一聲破在她性感的小嘴巴周圍,小嘴巴說:

「你們男生天生無聊嗎?」

漢堡,令人想起民族仇恨的食物。等呀等,台北火車站對面靠中央日報社附近開了家漢堡店,那時還叫「麥當樂的「麥當勞」漢堡,終於消弭了漢堡的漢賊不兩立階級鬥爭。

美國來的麥當勞,I\'m lovin\' it!(非業配)(圖:網路)

說真的,那個時代的台北市幾乎縮小成中山北路,大家愛美國,即使愛不成美國,拚死拚活好歹沾點美國味!

是的,美國,從頭到尾的美國。

得穿Levi’sLee的牛仔褲,若是穿Big Stone,遜咖。牛仔褲配牛仔夾克,鞋子得是美國的Reebok,高統、全白。在台灣出現的三個世界名牌全在我們身上,沒有其他。

即使只是一條牛仔褲,多個「Levi\'s」紅標籤,身價也翻好幾倍。(圖:網路)

買世界名牌不進博愛路的遠東百貨,不去士林夜市,大家共同的目標:晴光市場、廈門街、中華商場。

阿呆的空姐阿姨每次飛回來,一箱子牛仔褲,阿呆一條也買不起,他只好把僅有的Big Stone用鐵刷刷白,扯兩個洞,鋼絲一般的頭髮留長到肩膀,配廈門街仿製的德州靴子,滿足於後嬉皮時代的頹廢感。

美國總統大選,台灣是瘋狂的共和黨支持者,據說共和黨會賣武器,民主黨只賣民主。雷根、尼克森或許協助台灣度過自我安心的年代,詹森、卡特絕對是全台灣人的公敵。誰曉得尼克森最後出賣台灣,誰曉得兩個布希從不會拼TAIWAN這六個英文字母。

1972年尼克森訪華期間與中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敬酒。任內積極和中國往來的他,是唯一沒有完成任期就辭職下台的美國總統。(維基共享)

吉米.卡特曾獲諾貝爾和平獎,但台灣人記得的他,恐怕只是台美斷交在他任內這件事、是一個令台灣人心碎了無痕的人而已。(therightscoop.com/wp-content/uploads/2016/01/jimmy-carter-01.jpeg)

是的,美國,一美元換四十台幣,而牛肉麵也才十幾二十元,一美元居然能吃牛肉麵外加豆乾與海帶。

台灣本土音樂是阿公阿嬤聽的,主流音樂只有美國,要搖,要滾,要硬。抹成魔鬼模樣的KISS叫屌,用嘶吼聲音撕碎歌詞的Doobie Brothers叫帥,娘炮哥是在台灣紅了二十年的Lobo,他的成名歌叫做〈我和你和條叫布的狗〉,靠,你們說是不是夠娘。

從台灣頭賣到台灣尾的電影叫《星際大戰》,但老一輩的猛搖頭,他們口中僅有《第凡尼晚餐》,氣質是奧黛莉.赫本,男子漢是《巨人》的洛赫遜。

「小傢伙,別告訴我你懂叛逆,見過《第三集中營》的史提夫.麥昆、《養子不教誰之過》的詹姆斯.狄恩嗎?沒見過?回家找你奶瓶去。」

詹姆士.狄恩可說是美國的「逆叛代表」,雖然英年早逝,但其又痞又跩的形象永遠留在後世心中。(www.pinterest.com/rosybarbara/james-dean/)

父母想盡辦法存錢送子女去美國,因為台灣大學的研究所有限,況且台灣文憑怎能跟美國的比。

在美國念完書能拿美金,拿了美金能買野馬汽車,開著野馬拍照寄回台灣供在祖宗牌位前,安慰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喔,開野馬不能刁金髮美國馬子,祖宗會很有意見,沒關係,有美金有綠卡回來台灣相親,美國到處是黃金,台灣到處是想嫁去美國的女孩,多麼恰恰好。

阿呆長大了,他由成功嶺到衛武營,努力履行國民應盡的義務,他拿的是仿造美軍M14的五七式步槍,他戴夏天時能悶出腦細胞離家出走的越戰時期的鋼盔,他穿萬華賊仔市賣的山寨美軍軍靴,他演習時被拋錨的韓戰淘汰下來美軍噹公仔戰車噴了一身泥。軍營外的攤子販賣美國陳年乾糧,即便如此,回家後他仍穿起美軍冬季作戰的草綠色大夾克。

沒吃過美軍乾糧?一包可能引發消化不良的餅乾、幾條能啃出牙周病的牛肉乾、保證未摻塑化劑卻可能是化學調出來的粉狀柳澄汁。巧克力還可以,牛肉罐頭帶著股遠超過保鮮期的漿糊味。

就在這一刻,阿呆窩在竹東山腳下某塊岩石後面,雨水叮叮咚落在他的鋼盔上,他縮緊身子,試圖想念台北的馬子,忽然雷聲巨響,他徹底從美國夢裡醒來。

美國在台灣人的心中,曾經是這樣的……

那年演習,阿呆任少尉政戰官,監督全營官兵的伙食,猜猜戰線後方的伙房每頓飯往前線給親愛的國軍弟兄送什麼樣的便當?

嘿嘿,大塊醬燒排骨、大湯匙份量的炒雪菜,配荷包蛋或滷蛋,角落有撮菜埔炒辣椒,連長帳蓬外大桶大桶酸菜湯。

阿呆是少數早期即從美國夢清醒的台灣郎之一:

阿呆清楚美國漢堡遠不如排骨便當,阿呆清楚五七式步槍老是麻膛。

阿呆清楚共和黨與民主黨都是美國人的黨。

阿呆仍愛牛仔褲,不過優衣庫的比Levi’s合身多了,阿呆沒美國人的翹屁股,唉,某種失落的遺憾。阿呆仍愛好萊塢電影,可是比起歐洲的或獨立製片的,嗯嗯,氣質差太多。

阿呆當然照吃漢堡,緬懷的心情超過口舌享受,沒辦法,漢堡終究不能與牛肉麵比。

阿呆知道美國用盡各種方法、各種名義、各種化身入侵全世界,阿呆一直想,要是美國只剩下歌手、詩人、小說家和藝術家,地球一定更美好。

另外,阿呆覺得美國的蠻橫是因為他們沒見過壞人。川普當選後,其實阿呆挺爽的,美國人總算要見壞人了。

美國人在川普當選後的抗議活動中,用一把火燒了「紙紮川普頭」。(REUTERS)

謝謝美國帶給阿呆複雜的成長歲月,也恭禧美國有了新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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