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文化週報》那年,她無法用母語告別外公... 阿洛用氣息高唱祖靈之聲

《太陽的孩子》中阿洛飾演返鄉尋找土地認同的女主角。
(牽猴子提供)

採訪◎記者楊媛婷 攝影◎記者簡榮豐

南島文化的歌舞不只是娛樂,更承載著南島族群的歷史。(阿洛提供)

「音樂是一條路,是祖先曾經航行的紋路,祖先流傳下來的歌謠,每個音符都說著台灣是南島民族的原鄉。」出身阿美族的阿洛.卡力亭.巴奇辣說許多紐澳毛利族、索羅門群島的原住民音樂家聽到郭英男《老人飲酒歌》後,都說「那就是祖先的聲音」。

阿洛.卡力亭.巴奇辣接受文化週報專訪。(記者簡榮豐攝)

阿美鼻笛、毛利碰鼻 南島氣息聲聲相惜

阿洛即將在11月20日於台北Legacy舉行最新專輯音樂會《Sasela’an 氣息》,「氣息」指的是生命,也是數千年來祖靈透過歌謠帶領族人親近大地,學習與自然環境共榮共存的智慧,這張專輯起源自阿洛選入金馬創投的劇本,描述台灣原民女孩跟毛利人的愛情故事,阿洛以台灣為起點,拜訪太平洋各島,從索羅門、紐西蘭、復活節島,再到夏威夷,她和當地原民交流時,都先從歌唱開始,當歌聲響起,大家似乎都見證到了屬於南島的歷史之聲,「原住民的歌曲是述說歷史的載體」,毛利人打招呼的碰鼻禮,更讓阿洛確認台灣就是南島的原鄉,「毛利音樂家說碰鼻能透過氣息辨識對方的生命與靈魂,並看到故鄉的山川與河流,這樣的說法和原民(含阿美族)的鼻笛相同。」阿洛解釋耆老曾說嘴巴會說謊,但氣息不會,「鼻笛用氣息演奏,氣息傳達出誠實的靈魂。」

阿洛開始和南島音樂家們共同創作音樂,例如和復活節島上的拉帕努依族音樂家Yoyo Tuki合作的《Fuis》(星星),就藉由南島民族傳統以星象判斷方位,在浩瀚海洋尋找島嶼的過程,吟唱其中的失落與分離的思念,「現代人很難想像原民在好幾千年前,怎麼有辦法從台灣划著無動力的小船出發,一路跳島南行,他們不認為那是冒險,而是相信海洋會指引他們發現更多的島嶼。」阿洛說台灣人過去受到大中國陸地主義教育洗腦,「往西邊看,台灣很小;往東邊望,台灣很大,海洋是路,會帶領我們走向世界。」

曾因口音遭訕笑 聽到母語就躲避

在鄭有傑、勒嘎.舒米執導的電影《太陽的孩子》裡,阿洛飾演從都市返鄉照顧父親後開始尋找土地認同的女主角,電影劇情和阿洛的人生遙相呼應,阿洛曾經走過一段對母族身分不認同的歲月,「我是典型的隔代教養,被外祖父母帶到小學前,那時我以為台灣只有一種語言,那語言是阿美族語。」隨著父母希望讓阿洛有「更好」的教育環境,阿洛從山區部落轉到市區學校,「我是班上唯一一個原住民,只要一開口,聽見我那口濃厚阿美族語的口音,全班同學就會訕笑。」

阿洛決定要比所有同學說話更「字正腔圓」,最後甚至在學校的朗讀比賽上奪冠,她半開玩笑半嘲諷地說:「原住民對聲音都很敏銳,我們都很會模仿不同語言的抑揚頓挫。」幼年的她更謹記教室牆壁上張貼的標語:「要做個活活潑潑的好學生、要當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為了保護自己不被霸凌,阿洛成為一個最標準的「中國人」,每當回到部落探訪外公、外婆時,只要長輩講起阿美語,阿洛不是躲起來,就是要他們別說母語,「最荒謬的是,我曾一度慶幸我的五官特徵、膚色沒有那麼『原住民』,甚至我最擅長的科目就是中文跟英文,而這兩種語言都是別人的語言。」

18歲那年,外公過世,在台北讀大一的阿洛返回部落奔喪,「外婆要我在外公下葬前用母語對外公說幾句話,但我卻除了一句『外公』,其他一句母語都說不出來。」無法用母語說最後一句話的這件事重創了阿洛,「為什麼我讓自己的人生變得如此破碎?」阿洛一路坐著火車哭回台北,眼淚讓她下定了三個決心:「我要搞清楚是什麼政策讓人們以母語為恥;我要回復阿美族的名字;我要重新學回我的母語!」那年阿洛拋去漢名「林佩蓉」,找回族名「阿洛.卡力亭.巴奇辣」,「我要知道身為阿美族的『我』是誰、從哪裡來,未來要往哪裡去。」

莫讓母語變標本 用歌聲唱響傳統

失去語言、被剝奪自身文化,種種的憤怒燃燒著阿洛,她深知權利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便開始走上街頭參與社會運動,法國黑人哲學家法農書寫的《黑皮膚,白面具》中有一句話震動了她:「當我講著流利的法語,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膚色變白了。」台灣的外來殖民政權總是替原住民冠上具有歧視性的稱呼如「番」、「山地人」等,國民政府更一度以根除本土文化為務,強迫島上各族禁說母語,並透過政策操作,讓各族以母語為恥。

阿洛為了找回母語、接回舌頭,感觸特別強烈,「我研究所是念人類社會學,所上原民相關課程都由漢人教授,曾有老師說到語言變遷,原民語言50年後都會消失,彷彿原住民文化與語言正在前往博物館成為標本的路上,當下好像聽到宣判種族死刑的聲音。」在那之前,阿洛一度以為進入學術領域能成為她捍衛原民文化傳統的武器,「但聽著這些非原民的學者口沫橫飛講著他們想像中的原民,我發現即使念到博士,學位再高,我捍衛自己文化的武器卻愈來愈薄弱。」

阿洛決定改當一個實踐者,「阿洛」在阿美族語中意指一個安撫天神、永不放棄的歌者,她推廣母語也從歌謠開始,「學習語言最好的途徑就是唱歌」,她看到部落孩子風靡韓國流行歌曲,便將歌曲中另填上阿美語歌詞,她也是一位多產的詞曲作家,「我寫歌從來不是因為我想出專輯,而是想要回應過去曾經失去母語無法和外公告別的自己,那種痛是永遠沒辦法彌補的遺憾。」

阿洛曾發過阿美語的電音專輯《PANGCAH棒炸》,唱出阿美族人歷經如此多的政權,依然樂觀堅韌,「音樂的形式對我來說從來不是重點,我是希望能用更柔軟的方式,吸引更多人親近阿美族的文化及語言。」

台語也是台灣母語 原民不能置身事外

有一回,她受邀到宜蘭演出,彩排時看到有個爺爺帶著孫子駐足,爺爺講著台語,孫子回以國語,正式演出時,阿洛站在台上用不輪轉的台語宣布:「閩南、原住民各族、客家、1949新移民、新住民帶來的文化都是台灣人共同的文化,是大家共享的,台語也是台灣的母語之一,不因為我是阿美族就認為這不關我的事,台灣因為有眾多文化才豐富,也因為這些文化,台灣才能說出更多故事。」那天,阿洛改唱起台語歌,台下觀眾不分老少,眼睛則都被淚水洗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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