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故事》北京城裡的狐仙:檔案中的庶民愛情

狐仙並不是老住在深山裡,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仙人們為了找工作糊口,也得時常得學著凡人來京城尋著差事,混口飯吃。而這一則動人的狐仙故事,也就自然的發生在嘉慶年間的北京城裡,一個托言狐仙附體為人燒香看病的三十四歲婦人「邢大」的身上。

藤南多桑

北京城裡的故事總是那樣的迷人,而京城中小人物的日常生活情節,不只反映著政治世界之外豐富多元的庶民人生,有時竟然也像是鄉野傳奇般,在白紙黑字的檔案間,化成一則則動人的故事。

如同《聊齋》的情節,狐仙並不是老住在深山裡,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仙人們為了找工作糊口,也得時常得學著凡人來京城尋著差事,混口飯吃。而這一則動人的狐仙故事,也就自然的發生在嘉慶年間的北京城裡,一個托言狐仙附體為人燒香看病的三十四歲婦人「邢大」的身上。

單單從其姓名中,我們便能得知「邢大」出身清代庶民社會的最底層,根據朝鮮使節撰寫的《燕行錄》記載,清代京城中凡是操持賤業的庶民百姓,多以習以「大」字為名,往往拉車車夫,便取名陳大、李大、張大等名。即更是一個人的名字,往往也在字裡行間,道盡了一個人的出身背景。

狐仙並不是老住在深山裡,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仙人們為了找工作糊口,也得時常得學著凡人來京城尋著差事,混口飯吃。(http://i.imgur.com/NsvQJUJ.jpg)

史語所明清內閣大庫檔案典藏中,有一份檔件記錄下一則奇異的狐仙故事,邢大為人燒香請神醫病的案例。若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待她的生活,邢大就跟許多在火車站前幫人占卜的算命仙很類似,守在通州家鄉附近為人燒香看病,托言神靈感應為人指點迷津。而在其假借托言狐仙感應的同時,邢大婦人的身份性別,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扮妝偽掩飾。

邢大並非自小就是女兒身,透過檔案中透露的故事,我們看到了一個小人物的生活縮影。邢大從男子到婦人,社會上性別與身份的轉換,充滿了生活中的無奈與不得已。

這一份檔案編號109625的「移會」原件現藏於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明清檔案館中,詳細記載著其中的故事緣由。經由「移會」,此類清代官署衙門間的平行文書,我們得以一窺「邢大」的生命世界。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明清內閣大庫檔案,編號109625。

邢大自從八歲時父親身故,就與母親一同由家鄉河北任邱縣,來到京城謀生。十一歲時,因為母親病故,無親無故的邢大便在長輩洪氏的介紹下,到東直門靴鋪工作。學徒的生活不只是清苦與困難,也充滿各種危機。這一年,邢大被同是學徒的李四雞姦,之後,他的生命便開始流轉許多男人間,邢大的性別與身份的顛倒錯置也自此時開始。

根據檔案,邢大後來被洪某領回家中姦宿,給予日常花用,並且允諾終身膳養。到邢大十八歲這年,洪某見其容貌俊俏,便讓他留了長髮,扮作女子。洪某覺得如此便可將邢大納為妻室,以便過夫妻生活,不用擔心旁人看破。此後,邢氏便在洪某家中學作女紅,改作婦人衣飾。直到洪某在嘉慶七年患病吐血後,難以養活邢氏,便托張二將邢大作媒嫁人。

洪某謊稱邢大為其寡妹,將她嫁給劉六,換得銀錢二十五吊。新婚時,因為邢大久扮婦人,日久身形聲音皆同婦女一般。加上邢大多方掩飾,因此新郎劉六並未發覺。然而日子一久,劉六還是發現邢氏並非女兒身。這顛倒陰陽的故事,並沒有梁祝般的美麗夢幻,有的只是生活中的無奈與心酸。邢大為了生存,百般向劉六哀求,願意服侍劉六終身,並稱自己會看香治病,補貼日常家用。步軍統領衙門的官員在檔案中這樣寫著:「邢大哄誘劉六日後與其夜夜姦好,並無一日分離。」於是邢大與劉六開始了一段不平凡的夫妻生活。

邢大為了討劉六的歡喜,聲稱自己可以被狐仙附身,為人看香治病。四周的鄉人聞名而至。然而邢大的公婆老劉與張氏,看到媳婦邢大托人繪圖、供奉狐仙在家,還以狐仙的名義為人治病,心理感到十分不安,並不贊同。但是邢大故意開始瘋言瘋語,最終嚇跑了自己的公婆。

此後,邢大就與劉六二人自行居住在「孫河居」。邢氏用香在病人頭上轉三圈,同時閉目鼓腮,扮作仙人附體之狀。退神甦醒後,給病人些「姜藕」、「燈草」、「白糖」、「茶葉」、「黃酒」充當藥物,以此謀生賺錢。直到被當地的吏役訪問拿獲,才真正結束了邢大這十多年來男扮女裝的生活。

如果這裡面一點也沒有愛情的因素,那為何會有這樣長期的家庭生活?

如果這其中只是一種社會低層的無奈生活,但卻又讓人在其中為之嘆息再三?

邢大的一生在眾多男人之間求生,從她/他開始扮作婦人,直到扮作狐仙下凡附體。邢氏一身可以說是一系列的角色扮演,從男兒身到女兒身,由凡人到仙狐神怪,串連成一則檔案中的奇異故事。邢大並非是個單純的男性,也絕非是個平凡的女子。邢大與劉六之間算不算是古代的同性之愛呢?這樣的情欲算不算是同性間的愛情,還是只是一則人世間中許多悲歡離合的故事之ㄧ。

我願意想像,邢大曾經努力經營著屬於自己的家庭與生活,這樣的人生是真誠而熱烈的存在。真正可笑的是,問刑之時,步軍統領衙門提到「男扮女粧,依律無罪可治」條例,清朝的律例也無法就事作出處理,邢大最後是依「師巫假降邪神煽惑人民為首例」,處以絞刑。

但事件的主人翁並未被世人遺忘。邢大最終被記載在清人祝慶祺所編的《刑案匯覽》一書中,成為〈禁止師巫邪術律.男扮女粧符咒治病與人雞奸〉條目下引用的重要案例。邢大一案,日後成為彭自仁男扮女裝與王盧氏、陳賈氏、王士觀四人奸好案中的援引判例。同樣的論罪原則,也呈現在該案中男扮女妝的彭自仁身上,彭氏被援引邢大一案判刑,擬以絞刑,並請旨即行處死。

古老帝國的禮教,如同殺人的無形利刃,向背禮違禁的小人物砍去。邢大狐仙案的故事是那樣的真實,卻又帶著異域般的想像。這是檔案文字中記錄的歷史場景,也是這古老京城裡發生過的平凡故事,亦是泛黃書頁上的仙狐魅影。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故事:藤南多桑 北京城裡的狐仙:檔案中的庶民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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