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梓
位在大阪郊區八戶之里的司馬遼太郎紀念館,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紀念館。幾年前春櫻爛漫之時,曾經有幸拜訪。
跟很多人一樣,我對日本史的愛好,是從司馬遼太郎的小說開始的。這位戰後最重要的歷史小說家,以「為什麼日本會陷入愚蠢的戰爭」為核心思想,探索了幕末維新以來的各種人物故事。
司馬的小說特別有「時代感」,當他講一個人的時候,他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時代的故事。在故事當中,活下來的人往往不是最優秀的,最優秀的人往往因為做了出頭鳥,而在時代的浪頭中被捲走。這種上天對人們開的玩笑,雖然殘酷,卻也呼應了愛因斯坦的成就是因為「站在巨人的肩上」之哲學。
小說當然也有很多過度詮釋、街談巷議的內容,這些內容可能荒誕不經,但我們後人記得的,經常都是這類奇聞怪談。所以吳樂天口中的廖添丁,會比當時的日本總督佐久間馬太更讓人們印象深刻,又如小泉八雲筆下的鄉野奇譚,透過各種紀錄、翻譯而流傳,我小時候似乎也讀過不少,只是不知道紀錄者就是小泉八雲。
但對一個歷史迷來說,讀歷史小說,最重要的意義在於他會督促你去認識那一段歷史。因為讀了龍馬,因此看了各式各樣有關幕末維新的資料;因為看了板上之雲,所以回頭閱讀夏目漱石、正岡子規和森鷗外;甚至因為讀了「鎌倉戰神源義經」,所以開始回頭翻翻歷史,看看平安時代、鎌倉時代出家的「法皇」、太上皇執政體制的「院政」,以及公家、武家歷史恩怨的起源。
當然,歷史迷更有幸的事情,就是旅行。用自己的腳、眼睛,去感受歷史曾經在此經過的風景。下關海邊看到壇之浦砲台,懷想起積極倡議「攘夷」的長州,被英軍先進火力打得落花流水。同在一處岸邊的源義經、平知盛「源平最後決戰」像,便想到在司馬筆下還意氣風發、不知平定天下後死之將至的義經眉宇。
當然,走在長崎街上,更不能不想起意氣風發的Glover先生、死纏爛打買船運貨的龍馬,跟當時還是小武士,沒人知道他後來會變成失意Glover先生老闆的三菱公司岩崎彌太郎,在此發生的恩怨糾葛。
因為有了認識歷史的開端,開始學著認識歷史,這應該是每個歷史迷心中的知識圖像。司馬遼太郎幫助無數讀者建立了這樣的歷史觀,筆下的維新志士充滿勇氣,但他們的對手幕府將軍、幕閣官員甚或是流浪劍客,也都各有各自成熟的思考角度。透過司馬的寫作,這些人物的思考被塑造成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讓讀者能夠記憶,進而成就了讀者多元的歷史視角。
今年是司馬遼太郎逝世二十年,日本老牌藝文雜誌「文藝春秋」,做了關於司馬的專號,並聯合新潮社、講談社、中央公論、朝日新聞等幾家主要出版社,展出司馬遼太郎作品,以及出版電子書,以茲紀念。依照「文藝春秋」的統計,司馬遼太郎的作品一共發行了9,789萬部,應該算是當代作家中最受歡迎的一位。
寫了這麼多字的人,無疑也必然是個書痴,在司馬遼太郎紀念館中,有一面從地下室到二樓高的書牆,設計者安藤忠雄想呈現的,不只是意指司馬的閱讀卷帙浩繁,更指知識的追求不應該有盡頭。站在書牆下,我想起在《台灣紀行》中,司馬遼太郎提到自己為了要寫台灣,把市面上所有有關台灣的書都拿來讀了一遍,「也算是半個台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