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icx （鄒族）
最近原住民身分議題又被大家關注，爭議點在於原母漢父子女如何取得身分。根據資料統計，目前原漢通婚子女比例佔54.2%（31.5萬／58.1萬），超過原住民人口半數。筆者長年在都市教學，也觀察到都市就學的原住民學生中，父母為原漢組合比率更高。例如我任教服務的學校，原住民學生20%為原原通婚子女、原漢通婚子女為80%。原漢通婚中又以原母漢父占多數。這些原母漢父通婚子女常常會在暑假期間，改姓取得原住民身分。而筆者也觀察到，在都市校園中，原住民學生對於原住民族文化接觸的資源並不充足，與部落的連結較低，尤其是祖輩僅一人為原住民者（另三位祖輩為漢人），與部落的連結更少，家庭中無法提供足夠的原住民族文化傳承，有些學生甚至連自己祖輩的部落在哪裡都不知道。在這些孩子的成長歷程中，需要給予更多原住民族文化以及認同的協助，因此筆者在都市校園中成立了原住民學生社團，期望社團能夠成為這些都市原民孩子的部落，接受原住民族文化養份，並與校園中原民同儕互相扶持，共同學習與認識自我族群的文化。
在跟這些原漢通婚子女相處的過程中，有很多讓人感動的故事，例如一些孩子在從原母姓取得原住民身分後，才開始認識陌生的原住民自己，讓自己透過一點一滴的參與及學習，漸漸與自己族的母文化產生連結，慢慢的將埋藏在內心的疑惑與矛盾鬆開，讓母族的力量注入自己內心。但是故事並非都如此美麗，筆者也發現有些家長讓孩子取得身分的目的非常功利、且不尊重孩子。相對的，孩子因為爸媽的投機功利心態，內心承受很多壓力。
《原住民身份法》施行後，申請喪失原住民身分者，以原母漢父子女佔絕對多數，其中非常多是在考上大學或大學畢業之後，此外也有考上原住民特考後申請喪失。原住民身分成為這些家庭的工具，需要時使用，用完後丟棄。（本報資料照）
筆者發現「小美」有原住民血統是國中會考結束填志願前、「小美」的原住民媽媽打電話到學校詢問我關於原住民外加名額排序問題。當時「小美」的媽媽說，女兒國中會考成績不如預期理想，他們夫妻正在商量過幾天到戶政事務所將女兒改從母姓，以取得原住民身分，讓「小美」在繳交志願卡時能爭取原住民外加名額，進入前三志願學校。但是「小美」並不贊成，一直反對，令他們感到困擾。我請媽媽隔天讓「小美」單獨找我談談，對談中「小美」表示為了競爭外加名額才換身分、是功利投機的行為，她不願意被同學說是那樣的人。更重要的是，「小美」還沒有準備好要面對原住民這個新身份。我看出她內心有許多認同的矛盾必須處理，希望父母不要在這時候強迫她換身分，建議父母給孩子多一點時間思考、再做決定。但最終父母還是為了趕時效，強硬的讓她換了母姓，以原住民外加名額進入了父母期待的第三志願學校。高中的升學壓力及緊湊的學習生活，「小美」與原住民族沒有任何連結，將原住民身分小心翼翼的藏於心底。「小美」爸媽說等大學考完進入學校後，再換回爸爸的姓，自然就與原住民族身分無關了。前幾天學測剛結束，不知道這次「小美」考得好不好？
另一個難過的故事是前幾個月，有一所大學原住民學生資源中心邀請我去演講，分享族群認同心理發展議題。講座中有三位原母漢父通婚子女，他們都在都市生活成長，分別在讀國小及國中時取得原住民身分，其中有一位學生說爸媽當初讓他取得原住民身分是為了爭取原住民升學外加名額，另一位學生說爸媽當初讓他取得身分是為了減免學費。上大學後，這二位原住民同學卻再次面臨漢人爸爸的壓力，他們的漢人爸爸都要求他們拋棄原住民身分，恢復爸爸的漢姓。這二位同學都不願意這麼做，認為父親這樣的行為非常功利及投機。他們目前喜歡參與原住民社團，認真學習當一個充滿原住民族文化的原住民。他們可以理解爸爸的心情，但是他們也很希望爸爸能尊重他們的決定。演講結束時，有位同學走過身旁的原資中心助理打招呼，之後助理跟我說那位同學這學期剛剛申請喪失原住民身份，因為爸爸強迫他換回父姓。看著那位同學的背影，我內心再次失落，又是一位因父親漢姓壓力而必須放棄原住民身分的孩子。
經初步觀察，《原住民身份法》施行後，申請喪失原住民身分者，以原母漢父子女佔絕對多數，其中非常多是在考上大學或大學畢業之後，此外也有考上原住民特考後申請喪失。原住民身分成為這些家庭的工具，需要時使用，用完後丟棄。這次鄭川如女士提的釋憲案，認為現行《原住民身份法》中的「從姓／傳統名字」門檻違憲。從該法2001年開始施行至今，前述功利投機之例層出不窮。如門檻被判違憲，更是大開功利投機之門！也更加戕害族人決定族人的自決權。父母對原住民身分取得的輕忽，無益於原住民孩子對自己族群的認同。
族群認同是一段長期的發展歷程，每一位孩子是否要成為原住民，內心都會經歷確認自己與原住民族之間關係的時期。這段時期一定必須與母文化接觸、與有經驗的大人互動，才能逐漸發展出族群認同。若大人是以自己功利投機的心態，自認為透過身分取得有利資源是在幫孩子，其實是會摧毀孩子的認同，扭曲孩子的人格與認知。父母若在資源獲得後、再一次功利的強迫孩子拋棄原住民身分，讓孩子面對身分只是個工具而不是榮耀。孩子需要誠實面對他的身分，勿將功力投機思維玷汙了孩子的身分。
為此，懇請親愛的父母，當孩子還沒有準備好時，我們應該提供充分的時間，等待孩子能自我確認與原住民族之間的關係之後，再選擇是否申請取得身分，並在孩子持續精進族群認同的過程中，給予協助與支持。若孩子最後決定取得原住民身分，也請尊重其選擇，勿以父權思維給予壓迫，剝奪他對身分的決定權。期望所有的原住民孩子們，都能傳承祖先的智慧，獲得族群的力量，以身為原住民感到光榮。
（作者為都會區任教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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