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共和國》沈榮欽/消解轉型正義衝突

沈榮欽/加拿大約克大學副教授

儘管民進黨的《促進轉型正義條例草案》以政治檔案、威權象徵、司法冤案與黨產為主,但是朝野的攻防顯然不僅於此,從年金、教育、政府組織到司法公職人員等,名單仍不斷增長中,在台灣面對金融風暴後最大的經濟衰退之際,張善政式「經濟vs.正義」的風暴只會越演越烈,朝野能否有共同的語言面對衝突?

正義需建立在真相的發掘之上,沒有普遍的事實,就沒有共同的正義;但是轉型正義之所以能夠在政治上實現,乃基於社會在觀念上先行改變,因此政治人物需將社會共同的信念置於個人正義觀之上,以集體協調的政策取代個別立委暴虎馮河式的提案;若朝野窮盡努力仍因正義觀不同而僵持不下時,可在事前同意的框架下引進其他價值協調,如何種制度安排最有利台灣的長治久安。

相較威權時期的特權橫行,解嚴後效率至上的制度設計固然更為正義,但是過分強調效率,反使得台灣的制度缺乏韌性。以國際上唯一與法、美、中交戰的越南為例,在飽經戰亂、貧窮與共產主義後,猶能在門戶開放後取得驚人成績,實肇因於社會制度韌性所致。制度韌性指遭遇重大的挑戰後,制度能夠復原與適應的能力;相較之下,前蘇聯固然在科學技術乃至經濟成長表現突出,但是其體制卻因缺乏韌性而一夜解體。

長期研究制度韌性的諾貝爾獎得主Elinor Ostrom認為,當設計制度時試圖控制所有的變數與規則,期使每一部門發揮最大效率,反造成整個體系缺乏彈性,一旦出現預期之外的衝擊,缺乏剩餘資源緩衝,反而斲傷制度的長期生存能力。如同台灣的醫療健保制度的效率傲視全球,但卻是以超時工作、過度評鑑與制度的長期韌性為代價,猶如高速行駛的車輛間缺乏安全距離緩衝,一個人疏忽就可能造成整條公路失靈。

有韌性的制度能夠調節適應環境的變化,阻止系統逐次滑坡至不可回復的災難門檻。台灣軍公教人數不過勞工十分之一,但是兩者的年金債務竟然相當,替代率與退休年限不公至為明顯,儘管所有人都知道現行制度無以為繼,但是在信賴保護原則之下,竟然只能眼見走向災難而無能為力。公平分配與信賴保護皆正義原則,但是後者有損制度永續性,因此大法官釋字七一七號有助於制度韌性。

即使是共產的越南國營石油公司,面對油價暴跌,合營企業員工所得可以彈性減少五十%,甚至高於當地民營外企的卅%減幅,對比台灣政府在人事與金錢上的僵化,以及江宜樺式政府改造的失敗,顯見台灣公部門缺乏自我更新與適應環境的能力,非仰賴外力改造不可。

轉型正義改革也有其風險,制度縱使不義,但是一旦施行,就會改變社會的誘因結構,包括改變規則的誘因,使得少數利益團體相互支持分配利益,成為近代國家衰敗的主因;但是改革如果貿然拔除既有的社會網絡與支持基礎,同樣有可能傷害社會韌性,如卡崔娜颶風重創紐奧良後,各城鎮復原的速度取決於當地先前的社會網絡強度,因此改革若威脅賴以生存的現有社會網絡時,對正義的拿捏也須格外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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