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平路/王丹入境事件獨漏的議題

平路/作家

王丹收到美國快速簽發的「回美證」,暫時解決了來台就醫的問題,整起事件的回響中,許多論點卻令人不安。

不安之一在於,以台灣「黑名單」的漫長歷史,許多民主前輩有家歸不得,許多家庭承受離散的苦難,對「無國籍人士」的處境,台灣人民本來應該格外理解。然而,近來關於王丹入境的討論,除了他臉書發言是「求助」還是「關說」等爭議,有人說他日子過得悠遊、有人甚至叫他去拿美國護照…就顯得缺乏同理心。

或者年輕一輩對於六四以及王丹的經歷皆不熟悉,對王丹不同於大多數民運人士而甘願當一位「無國籍人士」的選擇也很陌生。王丹的選擇固然有其宣示意義,代價卻極高!單說旅行相關的困擾,各種被延宕或刁難的狀況,不曾身歷其境的人哪能領略其中的苦痛?

受人尊敬的余英時先生,在「我為什麼寫陳寅恪」文章裡略略寫出他曾經身為「無國籍人士」的個人經歷。當年,余先生的文字觸怒了國府,不發給他中華民國護照。余英時後來在回溯的文章中沉痛地寫著,「黨」高於一切的地方,「護照」不是公民的權利,而是政府控制人民的手段。而文章中余先生觸及本身的過往,也對照陳寅恪先生的遭遇,他用詞是「無限沉哀」。余先生甚至以顧炎武「亡國」、「亡天下」兩種定義,描述自己當時因為「亡天下」的惶恐,更牽動了「亡國」的實感。

借用顧炎武的二分法,對余英時先生,「天下」是堅持的文化理想;對甘願成為「無國籍人士」的王丹,他所追尋的價值包括民主、人權,包括每位公民追求幸福的基本尊嚴。

也因此,王丹選擇來台灣,包括在這裡客座教職、包括身體出狀況時想回台灣就醫,最根本的原因還在於台灣的民主價值與生活方式!換句話說,台灣走過艱辛的民主路,其中先行者的付出,感召過後來無數的你我;民主前輩身上理想主義的光輝,必然也讓王丹覺得心志相通。

人權立國 啟動修法

正因為崎嶇的一頁民主史,痛心過往,留贈來者,台灣應該自許有一份特殊的道德擔當!對政治理由而處境艱難的「無國籍人士」,但凡申請入境,每一位的個別情況皆應該以人權的角度從寬考量。換句話,如果「特權」的定義乃是對這些為理想捨棄自身福祉的人,多一份包容與寬待,那麼,就讓每一位異議者在台灣享有這個定義下的「特權」。

更何況,此刻不只台灣,對於「無國籍人士」提供種種方便,已屬於許多民主國家的進步價值。

這個意義上,針對政治上的異議者,我們移民署的入境法規缺少彈性,就應該立即修改。以王丹的狀況作例子,他已經有入台許可,卻還要附加「回美證」才允准進來台灣,這是什麼奇怪的條文?是怕人賴著不走?還是準備隨時把人趕走?還是,處理王丹一類反中共政權的異議者,執政當局需要顧及北京的立場?

標舉民主與人權,據此制定法規條文,同時也體現了台灣有別於中國的存在價值!移民署拒絕通融的理由是沒有前例可循,其實就是推託。至於網友的討論數算著王丹繳了多少天健保費,或台灣與美國醫療費用的差異等,只讓問題更加瑣細化。

若現行入境法規不符人權立國的精神,即刻啟動修法,這才是王丹事件的啟示。只可惜,近來輿論中,恰恰成了獨漏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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