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凌
四月十日是「轉守為攻，遍地開花」之日。心中有太多感受，放眼望去，不知挑揀哪一項細細檢視。三月十八至今，起起落落，有太多假的幸福幻滅，卻激發更多真實醜惡的希望。
前幾日與父親談話，他叨叨念到，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很不能吃苦……國家元首，也是每況愈下。雖然令人氣憤，但從我以我的理解回顧他的生命，卻突然明白。父親長於農村，物資極度匱乏，讀書真是奢侈，放學後務農，豈有時間思考或唸書；他較兄弟擅學習，考上彰中後落榜，靠母親拔蘆筍賣錢補習一年，好容易才上了臺北工專，終於敲響階級翻身的大門，就這麼往上翻了一小格。這段經歷說來簡單，可人在其中，吃苦而無暇嫌苦，所為不過向上。有了他的「吃苦」，才成就我的「不吃苦」；而我的「不吃苦」，自然不是為了回過頭學習「吃苦」，而是再向上，對抗父親所不能想像的敵人。
我們的敵人已不是貧窮，絕非勤勞所能抵擋；我們的敵人，是在數十年優渥中所養成的巨獸：如貧富差距，如勞資不平衡，如民主的假象。
時代向前，價值已全盤翻轉，但父親同他的生命經驗與信仰還在，我亦在他的面前，說著他全然不能理解的話語，彼此困頓……如果說這個僵局要由誰來解開，我想，那是我的責任，因他的責任已盡，但牽著他的手帶他走進新的時代，是我們新時代人的責任。
我們都以為最好的時代早就降臨，跟隨我們這些年輕的生命一同到來，但危機四伏，炸彈的引線一旦燃起，遍地烽火。「價值」原來只存在我們的意念之中，還遠未被落實於這個世界、這座島嶼。前人耕耘了我們的心智與肉體，現在，則是我們耕耘眾人未來的時刻。
「美夢起於最沉黑的夜」，二十餘天，學運暫告落幕後，心裡浮現這個句子。在這場運動裡，無論是造神的批判、激進或乖寶寶、獨斷的退場決定、任何小角落的觀點意見批判迴響起義，每一個議題的爭辯都令人怦然心動。因為我們終於看見了活生生的政治與人物；相較於某些政治人物的無知粗魯並不知掩飾，或元首高官的制式回覆高調空談邏輯缺失謊話連篇避重就輕愚民不已，在黑暗裡，在最缺乏資源與權勢的學生運動之中，我們見證了渺茫但真實的希望。
「我對台灣很悲觀」友人這麼說著，可我卻同時覺察這句話背後的真情。悲觀、希望渺茫，但卻無法絕情而去。感謝這些大震盪，毀滅想像中的美好，但在最絕望裡，國家暴力、官員謊言、元首麻木、中國極權逼迫之中，我們卻認清了自己所擁有的，這樣的力量，不能保證撼動什麼，但切實存在。
那是我們這一代人，對這片土地人群的情感與想像。
而今而後，我們要在黑夜中建築不懈。那麼當白晝降臨，陽光造訪之時，便有了真正的美好。和每一個時代戰友對上眼，各自找尋能使力之處支撐一切，支撐這理當是屬於我們的未來，驀然回首，或許美夢成真。（作者為獸醫，新北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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