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洪奎
若干年前，我有一次到孤懸印度洋模里西斯島國出差，投宿在首府路易斯港近郊小鎮，週日早晨走出旅社，在狹窄市街上漫步閒逛，也打算補充一下香菸、巧克力之類隨身用品，行走不遠，正好看到一間招牌標示中法兩種文字的小雜貨店。
模島居民雖多屬南印度裔，但因曾被法國長期統治，通用語言是我全然不懂的法語而非英語，所以我一看到招牌標有中文就走了進去，心想店家應該是華人，也或許會講北京話，免去我交易時語言不通的困難。
但這間雜貨店的店東，雖是貌似華裔廣東人卻不通華語。我進去時，他正站在櫃台後，很熱絡的以當地土語，和幾位印度裔模人談笑風生，幸好其中一人略通英語，才幫我順利完成交易。
這位華裔店東不通華語不說，見到我這同屬華人的顧客，也全無親切表現，我才一轉身離去，他就又開始你兄我弟和他那幾位朋友繼續談天，顯見在他眼裡，我只是一位外國過客，幾位印裔模人才是自己人，他已不再有所謂炎黃子孫意識，而已認同模國。
不僅如此，他雖是華人其表，氣質形象都已和幾位模人沒有差異，更顯見他已在心態上融入本土，成為新家鄉的成員之一。
多年以來，我不時憶起這位流落異國小鎮的華裔店東，也產生種種感觸聯想。
他看來教育程度不會太高，不但人已本土化，對所謂悠久光榮歷史文化，恐怕也所知不多也欠缺深厚歸屬感。依照傳統思維，大概應該為這位堂堂「炎黃子孫」，竟淪為異族「蠻夷」而感到失落，甚至要認為他忘本對不住祖先。
然而他落地生根融入本土，又傷害到了誰？他能夠成為新模里西斯人，對他而言，又是悲哀還是幸運？
縱使他時刻不忘是中國人，對列祖列宗又有何益處？他若是一直心存故國原鄉意識，一直以身在異鄉自憐自嘆，是不是對自己的終身折磨？他不拋棄種族文化優越感，但又必須生活在印裔移民社會，會不會是徒然製造無謂疏離感和屈辱感，徒然自我放逐？
所以，這位華裔店東的本土化，應該是他的幸運。
同樣的推論，似乎也適用於移居台灣的外省族裔，尤其是新移民和舊住民之間，更沒有種族、膚色或宗教之類鴻溝，沒有理由一直以異鄉人自居徒然自苦，自外於本土而招來異樣眼光，又要抱怨別人排斥。
我有一位多年好友，學識人品都屬上乘，但他原鄉情結極濃，一直堅持自己是中國某省人，拒絕承認是台灣人，大有往昔志士遺臣「孤軍猶是漢威儀」之概。我除了為他的作繭自縛，斯人而有斯疾感到惋惜，也曾規勸他說，你本人大概已不可改變，但請你千萬不要把這種觀念灌輸給子女，免得他們一生一世生活在身為異鄉人的陰影下。
我每憶起那位模島店東，總不免想到這位好友，執意自我定位為異鄉人自外於主流社會，何苦來哉？（作者即《一個小市民的心聲》作者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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