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鄒景雯／專訪
退役將領訪問中國言行引發爭議，中研院亞太專題中心執行長林正義受訪指出，二○○八年底胡錦濤發表胡六點，特別提到兩岸可以就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展開討論，這個目標，中國現在正在執行，雖然馬總統最近要求查清楚有關「中國軍」的真相，但他認為已經太晚了。林正義同時表示，國防部下年度將兩大軍購預算改為象徵性編列，這是不對的，對美軍購遇到阻力，國民黨必須要負很大一部分的責任。
問：兩岸之間退役將領的參訪交流活動近年來非常頻繁，最近發生的「國軍與共軍都是中國軍」事件，引起極大爭議，您如何看待這個現象？
林正義：早在二○一○年那次，已經大約有七十多位將領到中國大陸去，我看到有二十多位將領站著，中國政協主席賈慶林與之一一握手。國軍的退役將領當然可以到中國去，但是像這種大規模、有聯繫組織的、持續的、非常密集的互動方式，過去幾乎沒有，包括二○○九年在廈門，二○一○年在南京，兩岸退役將領的高爾夫球比賽。我們的將領相對來講是比較單純的，馬政府有一點事前沒有做到，就是提醒這些退役將領有哪些特別敏感的事情必須注意，有哪些特定的議題他們不能承諾，從一開始，國防部就應該要有類似的注意要點。畢竟中國不是一個單純的國家，與台灣周邊的其他國家不一樣。
國軍將領在部隊時，他們的教育，主要的威脅來源就是中共，但是在退役之後，他們所做的事情事實上有高度的敏感，而且容易被擴大解讀，因此從一開始，他們就應該注意到他們的談話、他們所要達到的目標必須有所規範，但是比較可惜的是，他們並沒有這麼做，而且是愈來愈多，不只是黃埔軍校，接觸的地點也不只是在廣州，也在北京等地。
退役將領他們或許認為兩岸要和平，不過在要和平的過程中，事實上有很多拿捏的標準，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有很多學弟是現任將領，不能在軍隊的時候國軍是國軍，共軍是共軍，退役之後就毫無界線。這個議題確實會讓台灣內部、尤其讓我們的軍隊有所混淆。
台灣周邊的國家，特別是這一年以來，都非常關注台灣與中國之間就釣魚台、南沙群島問題有沒有的合作？這個非常敏感的事情，包括許歷農說希望早點看到統一，夏瀛洲到底有沒有講這個話，需要更清楚的釐清，但前國軍高級將領可以這麼「暢所欲言」的時候，會讓我們一般民眾覺得這是有所不宜的。
中國在接待我們這些退役的將領，一定會有很多要達成的目標，二○○八年十二月的胡六點，特別提到兩岸可以開始討論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問題，這個目標，他們現在正在執行，這個政策是非常明顯的，我們是要非常謹慎，但政府沒有太大的注意，這是比較可惜的。或許在這個事情之後，馬總統自己都說要查清楚，不過我覺得這已經太晚了。美國國會有一套限制美中兩國軍事交流的要點，美國與中國的退役將領之間的接觸、交流，也受到公開的批評與監督。
問：對美軍購的問題，過去這三年幾陷停頓，特別是F-16C/D型戰機、潛艦等重要項目，阻力重重，最近國防部決定下年度預算僅象徵性編列，對於兩岸軍力傾斜的持續惡化，馬政府的問題在哪裡？
林：快要離職的蓋茲，歷經小布希、歐巴馬政府都擔任國防部長，他特別提到，這兩位總統在處理對台的軍售，有相當一部分都要考慮中國的因素。現在檢討起來，對於台美軍事合作關係，如果說民進黨沒有能力在立法院通過相關預算，那麼國民黨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阻礙了軍售，必須受到嚴厲的批判。過去國民黨譏笑因為陳水扁主張台獨，讓美國政府不願意出售某種武器給台灣，但現在，即使台海兩岸改善，美國仍然有很多武器系統不會出售給台灣。
過去國民黨是在野黨，它杯葛軍售，現在民進黨在野，並沒有杯葛對美軍購，反而強力地與馬政府站在一起，希望美國政府盡早出售F-16C/D型戰機給台灣。對台灣來講，可能要一段很長的時間等待，這個時間點，與美國總統的選舉相關。一九九二年九月，布希總統在選前宣布出售一百五十架F-16A/B型戰機給台灣，我研判歐巴馬在尋求連任的過程，應該是美國對台軍售考慮的最重要時間點。只不過，中國現在可以反彈的力道，與一九九二年是完全不一樣的。
如果拿一九九二與二○一一年來比較，兩岸關係都是好的，一九九二年有兩岸的密使，當時中國對軍售的反應不是太強烈，現在不只有二十多個溝通的管道，還有很多不透明、外界不是很清楚的溝通渠道，但是中國很顯然還是把焦點對準美國，反彈的力道讓美國在對台軍售時要有很多考慮。
我想可能有一點是馬政府或是過去的陳水扁政府沒有學習到的，從二○○四年到二○○八年之間，美國的一個看法是：台灣必須把軍購的預算先準備好，才可以與台灣發展下一步的軍購流程。我們目前聽到的是談話與意願，馬政府是否備妥相當的預算及強烈配套措施，並積極縮短軍購流程？這是我們與美國在認知上比較不一致的。我們認為美國你都還沒有同意，我為什麼要有經費的編列？但是對美國來講，台灣除了意願之外也要有行動，如果沒有行動，最後讓美國總統宣布軍售只剩下一種方式，就是美國國會議員的壓力。美國參議院在五月有四十五位議員支持軍售F-16C/D型戰機，假如這個數字增加到七十位以上，眾議院四百三十五位議員中有絕大多數也表示支持，這就會對白宮造成壓力，在此之前，我們需要有很多的對美遊說。
軍售問題不能分朝野，假如這個武器可以使中國要考慮採取非和平的方式更加困難，大家必須一致支持。比較不幸的是，在過去國民黨擁有國會席次，卻沒有配合，使得現在馬政府要求美國軍售時遇到阻力，必須要負很大一部分的責任。
台灣與美國之間現在是不是有史以來關係最好的時候？我必須打個問號。如果是有史以來關係最好的，不應該我們這麼強烈的要求F-16C/D型戰機，朝野一致，但是美國仍有相當大的保留。假使台美之關係非常好，歐巴馬不會違背他派遣閣員到台灣的承諾，馬總統就不會從沒到過美國東岸紐約或波士頓去過境。
美國內部仍有不少的人對兩岸關係的發展，覺得不透明，不確定，不能掌握，可能對一些速度不舒服，台灣與美國之間的溝通，尤其是對美國政府官員、學者還是不夠。也就是說，兩岸之間的進展非常快速，連台灣內部的人都不是很了解每一項協議以及其後續影響，更何況隔著太平洋，美國有這麼多中國通、台灣通，他們要去追蹤台海動態，會有更大的困難。
兩岸關係的改善是好的，但是它是有風險的，這種風險的評估，各種可能的預防，左右兩隻手的策略，台灣有沒有準備好？假如只有一味對中國進行關係的改善，硬的一手的準備沒有，美國還是會擔心啊！尤其台灣的周遭菲律賓、越南與日本，他們在很多議題上看得到中國比較強硬的一面。過去只有台灣承受來自中國的壓力，現在對北京來講，剛好在台海有個緩衝，不過在東海與南海卻有比較的麻煩要去處理。
問：中國近日宣稱捍衛南海是兩岸共同的責任，在國際大戰略之下，台灣的角色該如何定位？
林：中國在海洋國土，在中國的領海之外的專屬經濟區，包括黃海、東海、南海，它認為美國的軍艦不能從事對中國軍事的偵察與監視，所以二○○九年歐巴馬一上台就面臨這個問題，不論是二○○九年徐才厚訪問美國，到最近陳炳德到美國去，他們都認知到這是美中可能的衝突點，美國認為這是公海，中國認為不是。
東海與南海，都與台灣有關，陳水扁與馬英九政府都主張釣魚台是我們固有的領土，在南沙群島，我們主張所有在Ｕ型線內的領土屬於中華民國領土，不容挑戰。這Ｕ型線與中國的九段線幾乎是重疊的，不過，不論是台灣或中國，在這Ｕ型線內島嶼的實際控制是有限的。我們控制了太平島這個最大的島礁，中國在南沙群島的立足點恐怕比其他國家更加不利，例如中國在此沒有飛機的跑道，其他國家台灣、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都有，尤其它是最後一個進入到南沙群島的國家，一九八八年才正式佔領南沙島礁，台灣是最早的，但長期以來沒有認真經營，而是坐視其他各國佔領其他島礁。
中國是後發者，但因為中國的崛起，可以有多種做法，包括禁止捕魚，例如今年五月中旬到八月一日，它在南海有個禁漁令，不准其他國家進入捕魚。加上今年三月、五月分別對菲律賓與越南的強制行動，難怪菲律賓與越南會跳腳。從去年九月至今，可以發現中國在九段線內解決南海爭端，採取了比較強制的作為。不過，中國的海軍還是不希望以武力介入。
對台灣來講，面臨到一個很尷尬的處境，這尷尬與現在的政府也有很大的關聯性。過去李登輝總統時代，由於有台海危機，他曾經說過不論是東海或南海，絕對不會與中國合作，現在馬政府，為了讓日本政府安心，曾經說過台灣無意在釣魚台議題上與中國聯手對抗日本。但是，兩岸關係的緩和加上兩岸有相同的主張，因此他對中國並沒有加以批評。
在南海方面，馬政府現在採取的政策是台灣不偏中國也不偏美國，認為這是美中之間必須處理的議題，最好不要來找台灣任何的支持。不過這是主觀的期待，客觀的事實是，國台辦楊毅的講話，或者退役將領到中國去，中國軍方希望在釣魚台與南海兩岸能夠採取共同的立場，共同維護主權，並共同對付其他島礁聲索。
馬政府現在應該要密切觀察中國與越南之間的發展，並且釐清台灣不會與中國合作，但是對馬總統來說很困難，他寧願不要講出會讓中國不舒服的談話，只默默強化太平島的防務，並由外交部發些新聞稿，或召見越南與菲律賓的代表，他能夠做的選項不多。假如造成一個印象，台灣與中國在南沙有合作，這會造成台灣與美國之間在互信上的傷害，這點馬政府須想辦法加以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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