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想像的共同體》現場

金振玄

《想像的共同體》作者Benedict Anderson日前至台大集思館演講,大師出手果然不同凡響。蘇格拉底廳座無虛席,不但會場坐滿聞名而來的大學生,連講台後也坐了一排學生,看著Anderson的背影聽演講,近距離吸收大師智慧。

大教授沒辜負聽眾的期待,演講開始就投炸彈:「國族主義的獨特性就是它自我局限;國族主義的先決條件是承認別的國族。」接著話鋒一轉,引柏克(Edmund Burke)的名句,表示國族感情想像之寄託,一是未出生者將接管的未來,二為已死者曾擁有的過去;只有死人需要紀念,「紀念碑代表死亡」。二次大戰後,德國辯論應如何面對過去醜陋的歷史,因而有建築藝術的「反紀念碑主義」;例如大屠殺紀念碑,只有深坑中央一根圓柱,任市民塗鴉;圓柱一點點塗滿一點點沉入地底,在人民持續集體行動下,紀念碑逐漸沉沒,最後消失無蹤。「常常聽說台灣有處理蔣介石像的問題,」Anderson說:「我認為不用摧毀它,應該照理德國的方式讓人民塗鴉、褻瀆(deface),讓它消失。」

教授的演講重返《想像的共同體》在中國被禁的主題之一:國族雖是想像的概念,也有真偽之分。真國族主義以公民的想像建立,並依賴其他國族的存在以肯定自己在「國際」世界的合法性;假國族主義卻是國家機器的壓迫工具,以官方炮製的國族想像控制人民。Anderson奉送聽眾一句格言:「最深刻、最真誠的愛國心,是能為自己國家的行為感到羞愧;只有虛假的國族主義才懂得不知羞恥。」

Anderson教授指出台灣的民族主義是符合世界史的正常現象;國族主義的主流是被殖民者對抗殖民者,對抗帝國(Empire)的壓迫,追求自治與自由。但中國的民族主義則是反常的。中國雖有社會底層從下往上的革命,不過地理與政治的孤離使中國無法理解別的國家也可以「像中國一樣」擁有自己的國族。中共現在揚棄共產主義革命的理念,反而以大清帝國的繼承者自居。今天中國電視連續劇充滿被革命推翻的清朝帝王將相,甚至慈禧太后可以演成英雄,這是中共繼承帝國壓迫者角色的徵兆。

強烈的針對性果然引起旁聽席的反響。有人提問民族國家的地域性會不會受到共同文化與語言挑戰──例如「文化中國」──而有消減。Anderson回答,「作為象徵」,文化中國的確有趣;但就政治現實而言,文化中國「並不特別」。世界上說西班牙文的國家有十四個,英文二十五個,阿拉伯文十餘個,但無人懷疑他們的主權;「美利堅從大英國協獨立,反獨立份子則北上加拿大,現在三國都是主權國家」。許多殖民地和母國的文化相似度遠超過台灣與中國;事實上許多第一波反殖民運動國家的共通處是他們都說母國的語言。一位自稱來自中國的交換學生則回應Anderson的論點,表示國土如同身體,國族主義則來自人民對土地不可分的情感。Anderson教授對此意見並不贊同。他舉例回答:有人說「我國」八千萬人民如何如何,但實際上「我」並不認識八千萬的「無名大眾」,也不能揣側他們的想法。同理而言,印度尼西亞街上的民眾會毫不猶豫的表示他們堅決反對分離國家領土──雖然他們除了「小說、報紙、一兩張雜誌上的照片和地圖」之外,與這些不可分離的國土從來沒有任何關係!「世上沒有直接的情感。所有的情感都經過中介。很傷人,但事實就是如此。」

在吳叡人教授替Anderson先生翻譯問題時,主持人曾嬿芬教授輕聲問這位中國同學:「你能為你政府的行為感到羞愧嗎?」筆者好像沒有聽回答。答案如果是肯定的,那麼她就符合Anderson教授「真」愛國主義的定義,承認中國作過羞恥的事;正常國家的國民可能不會猶豫,但中國不然,中國官方國族主義決不容忍人民批評政府。答案若是否定,雖然是中國式的政治正確,在會場裡反而成為「假」國族主義者。兩翼受敵之下,難怪那位中國同學答非所問,倉惶的退場了;反為Anderson教授的訪問與演講添上有趣的註腳。(作者現任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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