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慢速公路電影

◎ 陳育青

步輪穩慢的滑過,從員林火車站出發,經由台一線到永靖、田尾、溪州,滑過西螺大橋,穿過老街,暫停在福興宮。次日上午跳接嘉義,逡巡市井,於酒廠前散場。

我的慢速公路電影,只能在週末放映。週間,是與電腦互望、同樣姿勢、同樣程序、同樣無聊的漫長停格。

「勞形動物」坐高速載具南來北去,地域的意義,只是A點與B點間往返,便當還沒扒盡、報紙不及翻完、鼾聲尚未響起,目的地已達。窗外?沒有風景,只有閃逝的青黃白紅和刺眼的陽光,趕快把窗簾拉上。

蒸汽火車催生了印象派畫風和電影的移動式拍攝;高速載具會催生「沒印象」畫派嗎?

週末的慢速公路電影,有色、有受想行識、有眼耳鼻舌身意、有色聲香味觸法、有眼界、有意識。

聯外道路沿線,一幢幢巨大的鐵皮工廠,輪胎業、回收業、製車場還在打骨架的遊覽車體…。苦行志工遞一張DM給埋頭拆解金屬零件的工人,他抬頭拭汗、認真的看了一陣子,在我們不停走遠的背影後面,默默揮手致意。

台一線沿途的檳榔攤,都貼著同樣兩張海報:提神飲品和可樂,哪一張在左、哪一張在右,張貼「手路」相同,想像某個勤奮的業務員,沿著公路和攤商打交道、貼海報,他忙到誤餐,就靠提神飲料解渴充飢。為了負擔更多工作、為了家計、為了當經濟奇蹟幕後的無名英雄、為了不丟飯碗,要喝更多的提神飲料。勞動條件?國家政策失措?我能做什麼嗎?他想,這群戴著斗笠走路的傻瓜,是在為我爭取權益嗎?

不知經過多少學校,制式的框出一方方「彩繪圍牆」。稍微缺乏想像力和信心了,可能沒有受到鼓勵吧,於是左看看、右看看,決定和旁邊的小朋友畫一樣的主題:五瓣花、太陽公公、手牽手圍繞地球、不可能出現在熱帶平原的蘋果樹。亂塗不可以、大象吞蛇不可以、留白太多不可以。

市街的越南小吃、印尼商店,接過DM的手膚色棕亮、美麗眼睛盛滿好奇。這裡不是夢土黃金地,它有陰暗、殘忍、墮落,但我們必須忍痛面對、作為。

走著、繼續走著,慢速電影比較清晰,比較容許思考。

(作者為人權紀錄片導演,曾因拍攝陳雲林來台,遭警察扣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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