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星期專論》有光榮感的國家視野

李敏勇

二戰結束六十週年紀念過後不久,有一趟與上次相隔十年的韓國行。在從前稱為漢城,現在正名首爾的首都,幾天的行程裡感受同屬東亞國家的鄰邦振興之貌。在上一回的韓國行之前,我曾在台中舉行的「亞洲詩人會議」,以〈穿越亞洲歷史的光與影)為題,論述東亞交織著歷史恩愛情仇的台灣、韓國和日本三國詩人作品裡的歷史與現實。

在那已成為歷史的論述裡,我引述台灣、韓國和日本詩人的詩篇,嘗試著尋找超越殖民和被殖民、超越國境、洲界的文化意味。「從詩人志業裡所追求的超越國境和洲界的人類愛,才是真正能貢獻亞洲發展的精神指標。這種精神指標就是透過文化,對國家、民族意義的不斷辯證和努力做符合人類和平與福祉的實踐。」同為日本殖民過的台灣和韓國,做為東亞國家也唯有穿越亞洲歷史的光與影,才能真正邁向一個和平與福祉的亞洲,才能真正邁向一個和平與福祉的世界。

二戰後的台灣和韓國都在政治上顯示了內部的動亂和紛爭;台灣是因為被國民黨中國接占統治,外來殖民體制長期牢固地鎮壓,自由化的努力雖然推進到政黨輪替,但是國家條件並不充分、也不正常;韓國的南北分裂形成二戰後的痛楚,北朝鮮的問題不論,南韓的反共體制歷經不斷的軍事政變,但高壓獨裁已成過去。

十年前,韓國的各層面振興運動就積極推動。記得,那一次韓國之行,參加的世界詩人會議就有韓國文化藝術振興院的支持。這次的韓國之行,也接觸到韓國放送影像產業振興院(KBI),是對廣播電視產業振興起作用的機構。從軍事獨裁到民主體制,韓國的歷史決算顯示了和台灣曖昧不明的不一樣視野。不像台灣長期累積的黨國病理,韓國的不斷軍事政變也意味著不斷的歷史決算。韓國的進步力量不斷鞭策過去,而台灣則是過去的力量阻擋新視野。

在韓國,曾經沾滿血腥,擁有無需向人民負責的極權政治權力的獨裁者們,在他們掌權時期,壟斷教育和大眾傳播,阻止了批評。但是,歷史倒轉出批評的一面時,罪惡就會被清算。在詩人的夢裡,獨裁者以極端卑微可憐的角色出現。不像台灣,政黨輪替執政後,舊體制的政治銅像仍然遍佈在國家各地的機關、學校、路口。韓國女詩人金惠淑,在〈那些人〉這首詩裡,呈現這樣的觀照:「啊!被我們的鼓掌殺死的人們╱不怕世間任何力量的人們╱那些人╱今夜╱踏過黑暗險惡的死╱伸出哀傷的手╱伸出手」。用溫柔的同情鞭笞那些曾經雄踞政治舞台的獨裁者們,這樣的批評意識才有歷史公斷。

而台灣呢?余光中在韓國大統領全斗煥下台,被流放到深山廟寺時,寫了一首〈百潭寺之隱〉(一九八八)諷刺這位獨裁者說:「世上的權柄多像劍柄啊╱一脫手就授人以柄╱而為何握柄的時候不想到╱另一頭,是他人在刀口」。但同一時期,他為蔣經國的〈送別〉(一九八八),卻是:「悲哀的柩車╱告別的柩車╱慢慢地走╱親愛的朋友╱辛苦的領袖╱慢慢地走」。從台灣看韓國,從韓國看台灣,不一樣的文化與政治情境,形塑著不一樣的國家形貌。

在首爾旅次,感受著韓國走過軍事獨裁的振興意象。韓國以日本為競爭對象,尋求在世界發出光亮的意志,鮮明生動,台灣與韓國,其實韓國更像日本。這是因為台灣在二戰後被中國化,而韓國在二戰後韓國化的緣故。從城市街道,文化出版,都顯示了這樣的況味。韓國的東亞意識與日本互別苗頭,而台灣沒有什麼東亞意識。在中國化的氛圍裡,台灣被籠罩在某種黑暗勢力之下,自我振興的努力是不足的。

相對韓國,台灣缺少告別舊政治的積極性。記得這一次去韓國前,和一位家族原籍中國山東、國民黨中國被共產黨中國取代後移民韓國,後來定居台灣的文化界朋友聚會,他就談及阿扁總統二○○○年就任時去拜訪王昇以及類似人物的不適當,認為這顯示了錯誤的歷史意識和歷史態度,也無法區隔出一九四九年後移入住民中有政治罪責和一般善良人民。糾葛的族群政治之所以無法在民主與公民社會中被清理出來,導源於此。

相對於韓國,相對於同屬後進國家的韓國在經濟發展背後的文化意味,以及在政治變革之後的文化意味,台灣的經濟和政治常常被文化切割,形成被切除頭腦和心的身體經濟和身體政治。看看台灣的演藝化政治和演藝化經濟,只有身體沒有心智,只有表演與消費,缺少進步視野。政黨輪替後的新政權既缺乏文化和國家意理與舊政權的明顯差異,又無法走出被舊政權牽絆的新格局,舊政權的反噬力量藉著在野 - 其實殖民體制的幽靈盤據,反撲著新政權,甚至已然將新政權打成應該被變革的「舊政權」,企圖再藉「政黨輪替」復辟。二十一世紀在台灣開創的新政治,幾陷於「徒勞無功」,無法開展出真正的新局。

同屬被日本殖民統治過的韓國,構築著新東亞的國家視野,既已在政治變革上走出軍事獨裁輪迴的過去,經濟和文化也都展現了新貌。反觀台灣,走不出國民黨中國的黨國宰制,又有共產黨中國的窺伺於後,被殖民統治症候又成為台灣許多政治、經濟、文化人的病理,缺乏權力和責任兼顧性積極態度。當韓國一步一步走出被殖民統治的悲情,甚至悲壯,正在向世界展現國家條件之時,台灣既無力顛覆國民黨中國的統治體制,又無力阻擋共產黨中國的窺伺威脅。

初秋的首爾,夜晚的涼意襲上心頭。在那個會下雪的國度,我想起韓國詩人金洙 (一九二一 - 一九六八)以雪的意象隱喻高壓獨裁的軍事統治情境:「年輕的詩人啊,我們咳嗽吧!╱注視著雪╱我們合力把整晚打擊我們心的╱視線裡的痰吐掉。」咳嗽隱喻著抵抗的異議聲音,在那樣的聲音獲得人民共鳴的文化條件裡,韓國正在創造他們有光榮感的國家。(作者李敏勇為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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