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世祥
新年伊始，美國平面媒體採取若干調整措施，正面回應外在環境的挑戰。《華爾街日報》改版，縮減報紙寬度，且以八比二的比例，側重深度及解釋報導，把例行或即時新聞儘量放到網站。《時代》雜誌決定對二百八十人的編輯部進行精簡，雜誌及網路版都將改版；前此這家八十三年的新聞週刊已經提高售價，並把每週上市之日由週一提早為週五。在紐約，《紐約時報》集團出售旗下九家賺錢的電視台，宣布要集中業務於報紙及數位化發展。
信手拈來舉出幾家主要平面媒體的應變，凸顯報紙及雜誌面對網際網路競爭，讀者及廣告逐漸流失之際，必須調整心態及做法，方足以維繫永續經營。調查顯示，台灣與美國等網際網路普及的社會，電視仍為人們最主要新聞來源，但網際網路已超越報紙居第二位，儘管報紙落後網際網路不多，勢須奮力應戰，爭取特別是年輕族群的垂青。美國平面媒體的應變之計，減少人力及紙張成本等節流措施在所難免，惟重新審視自己的核心價值，增強利基，為讀者提供適切的服務，才是重點。《紐約時報》集團集中心力於旗下十八家大小報紙及三十五個網站，且盡可能不裁減編採投資；《華爾街日報》極力維持權威、準確而公平的財經新聞品質，均為其例。
資訊通訊科技的發展，一方面使傳統大眾傳播媒體受其裨益，同時也為其帶來相當挑戰。網路各種形式的新興媒體，從文字而圖像而影音，自靜態發展為動態，不但自辦媒體的門檻降低，傳播與分享機制大為便捷，其分眾而細眾的特性也侵蝕大眾傳媒。大眾傳媒此時非但面臨人氣漸減，即令編採內容亦常遭網路公民質疑。二○○四年九月，美國ＣＢＳ電視網名主播丹．拉瑟（Dan Rather）在「六十分鐘」節目揭發布希總統早年服役利用特權，網路隨即有人指報導所據備忘錄顯然以電腦打出，而非一九七○年代的傳統打字機。此一後來經查為烏龍的報導，導致ＣＢＳ灰頭土臉，拉瑟黯然離開主播台。
在台灣，《中國時報》元月上旬不只一次以社論攻訐同業，網路公民也發揮類似對付ＣＢＳ的監督媒體功能。元月四日清晨五時，當台灣絕大多數人尚未看到報紙，即有來自紐約的媒體監督者，在「與媒體對抗」網站（www.socialforce.org）撰文駁斥該報社論及夾敘夾議的「特稿」。同樣地，上述社論出現不經查證的事實錯誤（元旦總統府升旗典禮婦人抗議事件），也經網友指出，且對社論連罵人都鬧烏龍的不入流表現大加撻伐。網際網路不打烊且超越時空的特性，使其從事監督媒體特別有力，事實上，像「與媒體對抗」這樣的網站，還有「白濫記者整理」、「名嘴謊言總整理」之類追蹤大眾傳媒悖離專業倫理的紀錄，當事人若存羞恥之心，應不致讓荒腔走板行徑一再重現。此外，先進國家出現透過網路新興媒體進行個人發聲、集體報導、集體編輯、行動網絡等公民興辦媒體風氣，假以時日，在台灣也可能逐漸普及。
大眾傳媒特別是平面媒體面對此一挑戰，除了從經營角度進行組織重整或節流，並按媒體特性提升核心及附加價值，同樣重要的應是回歸新聞媒體的基本面，在爭取公眾信任的同時，加強服務閱聽人，積極滿足資訊消費者。令人不解的是，如此簡單的道理，許多台灣的媒體負責人及新聞工作者不但不明白，反而在實務上背道而馳。按理說，提供準確、平衡的資訊，做公眾保持明智所需的忠實可靠耳目，進而博取社會信任，是媒體永續經營之道。現實上，許多媒體卻不愛惜公信力這一最重要資產。兩個半月前，國際公關公司艾德曼（Edelman）指台灣大眾傳媒獲公眾信任（trust）度只百分之一，甚至不如網路媒體及部落格。上週，《聯合報》民調也指出，台灣民眾以三比一（六十四％比二十％）之數，認為媒體報導不公正，而且一年來對媒體負面評價增加五個百分點（五十九％升為六十四％）。
三個月來公眾對大眾傳媒的極度負面評價，在相當程度反映不少媒體一年來錯假烏龍新聞不斷，主動製造或配合政客，以爆料為名，進行黨同伐異的鬥爭，終招致社會反彈。政媒勢力以媒體為地盤，讓四十年前中國文化大革命變成台灣現在進行式，其聚名嘴、政客在電視、報紙公審，且未審先判，當事者或自以為足以左右人心走向，只是台灣人民自有是非判斷與公道，透過民調或甚至上月北高兩市選舉結果，凸顯人民眼睛雪亮、腦筋清楚，實不容政媒勢力輕侮。最離譜的是，有些政媒勢力非但不知在公眾之前謙卑，總於編輯部或新聞部的冷氣房間，戴著有色眼鏡從台北看天下，吹捧「布爾喬亞」，嘲諷「一高二低」的基層公眾，甚至以知識份子自居。
行政院經建會按國際勞工組織定義，指台灣知識工作者前年逾三百萬人，從而，知識份子在現代社會不再是有意義分類。儘管如此，新聞工作者以知識份子自居，也許不是壞事。不過，有如約翰遜（Paul Johnson）在「所謂的知識份子」一書所指出的本質：表裡不一、利慾薰心、愛慕虛榮；經常居高臨下指導別人，私下生活卻自相矛盾。台灣包括名嘴在內的新聞工作者，如果連烏龍新聞都不願更正，處理新聞雙重標準，還要自居知識份子而自認高人一等，只是凸顯其虛矯偽善的實質。白麟先生日前在「自由廣場」引麻省理工學院喬姆斯基（Noam Chomsky）教授的話，指有些自稱知識份子的人「並不代表他就比一位計程車司機有知識，因為司機也許比他更聰明並對問題有更透徹的看法」。證諸最近「台灣俱樂部」主持人章天軍與阿生發起「手術刀」行動，從基層抵制「媒體奴隸」型的民進黨政治人物，其從常識、常理平實中肯看待政治人與事，實彰顯喬姆斯基的灼見。
所幸台灣仍有媒體信守專業倫理，貼近台灣斯土斯民，謙卑面對公眾，且常以充實有用的資訊積極服務社會。網際網路及民主對台灣社會，都是新生事物，台灣明天要更好，需要更多大眾傳媒在普遍不正常的環境堅持正常，其能如此，不僅得以獲取公眾信任，亦利群利己，在媒體競爭新形勢中出類拔萃。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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