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筑媛
「歷史必然會再做一次審判，因此檢察官面對歷史，面對後代，能不戒慎？」甫告別人世的作家、政治家王拓，1980年美麗島事件庭審時，面對當時以偵訊、起訴、審判進行政治迫害的司法體系，在被告答辯台上沉重地呼喊。他更提醒法官「要有良心與正義感，不要使無辜的人去過痛苦的生活」。斯人已逝，但他當時的話語，對於轉型正義未竟、司法尚待改革的台灣，仍是十分切題的呼籲。
美麗島案中王拓被檢察官指為：「在遊行指揮車上任司儀，負責指揮，偶作煽惑性演講，並喊衝，鼓動暴徒毆打憲警」。他在法庭上表示：當天是因受邀而在演講活動當中擔任司儀、介紹講者，而非指揮。過程中他不斷制止群眾使用暴力，並設法化解群眾與警察的衝突。之後是因為晚上八點半時旁邊的鎮暴車開始放催淚瓦斯，群眾往反方向逃跑而衝破憲警拉起的封鎖線，才爆發無法控制的衝突。何來的鼓動暴力？
威權體制像是一張綿密的網，司法是掌權跟加害的重要環節之一，而刑求則是扭曲一切的開始。辦案人員六天六夜只讓王拓睡兩小時，威脅恐嚇打巴掌，在精神崩潰的狀況下取得王拓的自白，檢察官依據這樣的自白寫下起訴書，審判的最終，王拓被判處六年有期徒刑。歷史的轉折在於有無數像王拓這樣的威權受害者，從未停下和平改革的腳步，讓台灣走出威權，走向民主；但遺憾的是，至今我們對於威權網絡如何形成、司法加害怎麼運作的真相，仍是模糊未解。
日前接受蔡英文總統提名的司法院院長被提名人謝文定，正是當年參與美麗島司法案件偵辦的4個檢察官之一。謝文定被遴選成為專案小組的一員，與其他2位檢察官各負責12名被告的偵訊，最後共同開會確認起訴的犯罪事實，再由孫長勛提起公訴，這是我們目前能從有限資料中拼湊的片段。身處其中的謝文定，在他的文章、訪問，乃至於總統提名司法院長咨文中的自傳，我們都看不見他對於自己曾經參與這些政治案件的真相書寫跟揭露。我們不知道當初謝文定負責偵訊的12位美麗島案被告中，是否包括王拓？不知道他是否見過那些被毒打、疲勞訊問、被迫在寒流中脫衣潑冷水，甚至到滿身傷痕、臉部腫脹難以辨識的其他被告？他為這些被告寫下甚麼樣的偵訊筆錄？後來也是謝文定主責偵辦的林宅血案、江南案，檢察官體系中又是透過甚麼樣上命下從的結構，讓這些案件走過司法，卻仍然灰暗不明？
當謝文定選擇接受司法院院長的提名時，他就註定要面對王拓所說的「再一次審判」。過去未曾捍衛被刑求被告人權的謝文定，而今面對社會的提問，仍以「分工」為唯一的說明，又一次迴避轉型正義的歷史責任。但該來的終將會來，這些迴避都會成為其人其事的歷史標記。而在臉書上感謝王拓，2008年曾陪她走過民進黨最艱困時期的總統蔡英文，緬懷故人之時，是否會重新想起這些案件的關聯，是否會了解到對於謝文定的提名決定，是踐踏了什麼樣的民主法治與轉型正義的重要價值呢？
（作者為臺灣守護民主平台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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