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神奇海獅先生》【《返校》影評】遺忘是一座被黑暗吞噬之地,但要記起來就得穿越荊棘

一段轉型正義成不成功的標準,不是國家領導人有沒有出來道歉、或是被害人有沒有得到賠償,而是我們有沒有辦法看到加害者。

神奇海獅先生

(本文有部分劇透,閱讀前請注意)

(本文有部分劇透,閱讀前請注意)(圖:網路)

日前,電動改編的電影《返校》在全台熱映,並在上映七天後達到上億票房佳績。在看完整部影片之後,有人問我整部片我最喜歡的是哪個地方?是前面恐怖氣氛的營造?還是女主角方芮欣與張老師白鹿愛水仙的那種純純之戀?還是明明應該是男主一,最後卻活生生被女主割喉的天字第一號好人魏仲廷?

那時,我毫不猶豫的就回答:「鐵門!」

「鐵門?」 我點點頭。

「對,就是最後那個綁滿鐵絲網、翠華中學的鐵門。」

「嗯好,你果然喜歡的點都跟大家不一樣。」

不過事實上,整部影片我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返校》的最後一段。在方芮欣為愛出賣所有人之後,良心發現的她終於選擇拯救最後一個倖存者魏仲廷。倆人在白教官宣布破獲叛亂組織讀書會的當下,一瘸一拐朝著學校出口邁進。想當然白教官也注意到了,地上頓時出現一堆手要把男主拉回去,同時女主旁邊也出現一個帶著軍帽的怪物,一把掐住女主脖子,問她:「事情都過去了,就當一切沒發生過。不好嗎?」 女主痛苦的掙扎著,艱難地回了一句:「不...... 我不要再忘記了。」

聽到這句話之後,怪物突然間就一整個壞掉。女主趁著這個空檔掙脫怪物,一把就衝去抓住差點被拉進黑暗的男主角。最後,他們在露著魚肚白的天色下衝刺到佈滿鐵絲網的鐵門前,男主忍受著疼痛終於最後爬了過去,接著便隔著門對女主說:「快過來!」 但女主卻回答:「我要留在這裡。」

接著女主不顧男主在背後的聲聲呼喚,一個人轉身奔回那個不斷被黑暗吞噬的校園中。等到電影結束後,很多人都疑惑這一幕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到底是什麼?是罪惡嗎?是歉疚嗎?是死亡嗎? 不過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我認為這樣的黑暗是:遺忘。

前黨衛軍軍官阿道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受審。(圖:網路)

先前因為某些機緣,我被問到:「你覺得從德國轉型正義的角度來看,台灣轉型正義是否算是成功?都已經賠償又道歉了,還需要做什麼?」

記得那時,我是這樣回答的:一段轉型正義成不成功的標準,不是國家領導人有沒有出來道歉、或是被害人有沒有得到賠償,而是我們有沒有辦法看到加害者。

之所以這樣做不是為了復仇,而是如果我們這麼做了,我們會發現震驚我們的,並非是因為這些人有多邪惡,而是因為這些人,有多麼平凡。

在整個轉型正義中,「平庸之惡」是一個很多人都知道的概念。它起源於1961年的耶路撒冷大審判。當時以色列情報局接獲線報,在國外逮捕了大屠殺重要參與者阿道夫・艾希曼。而當審判開始時,漢娜・鄂蘭便以《紐約客》(New Yorker)雜誌記者身份,兩年後,她便在《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中,揭露了這個觀點。

現在很多人把這概念用來指責曾經在威權時代,為黨國機器服務的人。不過事實上當漢娜鄂蘭提出這個概念時,在當時的猶太社群眼中其實很像在幫艾希曼開脫。因為在那之前艾希曼一直被世人認定是喪盡天良、無惡不作的惡魔,然而之後當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接受審判時,鄂蘭被他的平凡所震驚,最後提出導致艾希曼成為禽獸的,並非是惡,而是不假思索便遵從命令的平庸。

因為加害者平凡導致的震驚,在2年後的奧許維茨大審判更加凸顯出來。當時西德檢察總長費里茨・鮑爾一口氣起訴20餘名奧許維茨集中營的士兵,引發德國社會前所未有的轟動,因為在那之前戰爭罪責屬於那些位於納粹高層、下達命令的人,從來都沒有人認為那些聽從命令、執行任務的人是有罪的。根據一位作家所述:「....每個被告看起來就像你的郵差、銀行職員、街坊鄰居。」

景美人權紀念園區,《返校》場景之一。(攝影/潘俊霖)

不管是誰都會開始想:一個這麼平凡的人,為什麼最後會成為禽獸?

這個問題,構成德國轉型正義的核心問題。 曾經我在德國漢堡大學唸書,有門課程很有趣:在20多堂課裡,每一堂我們都會引用一個社會學家、心理學家或哲學家的理論,只為了解答一個問題:納粹大屠殺是怎麼發生的? 在那門課裡,我們從漢娜・鄂蘭討論到「平庸之惡」、我們從米爾格倫實驗中了解到服從的可怕、我們從菲利普・津巴多的《路西法效應》中學到「去人性化」。在這堂課程中,有一幕讓我印象非常深刻:一位醫生被派到集中營。在那個地方,醫生的責任不是治病,而是做人體實驗。

三天後,有人看到他蹲在陰暗的走廊上,像孩子般嚎啕大哭。 事實上,當人們遇到有違良知的事情、既無法逃脫又無法反抗時,人們就會陷入一種認知失調的心理狀態裡,他會急於找到一個心理出口,來說服自己其實是在為一個更大的正義服務。

就是這種想法,使得他們得以忍受自己正在執行不人道任務的事實。集中營的醫生說服自己的實驗能拯救更多人是如此,白色恐怖時代的很多人也是如此。那個時代很矛盾,它並非戰爭時期、也非完全的和平,也就因為如此,人們很容易就會在兩種時期的價值觀中不斷擺盪。在電影裡,方芮欣在後面憲兵一個個槍斃老師同學時,腦中有個聲音不斷說著兩種完全不同立場的聲音:「我沒有錯、我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 就是兩種價值觀在她腦中不斷衝突的聲音,而最後也只有死亡,才能帶給女主角最終的解脫。

不過電影中令人欣喜的是,方芮欣最後還是選擇聽從自己的良心。這也就是我最喜歡這部電影的一個地方:方芮欣不是一般電影意義的「好人」,她的善良是一種歷經掙扎之後的選擇,象徵著人類善的可能。當她說「我不要再遺忘了」的時候,就這樣一句話,便足以摧毀一個原本可以輕易殺人的國家機器。

不過很遺憾,最後當她與魏仲廷終於來到那扇鐵門時,卻還是只有魏仲廷越過了荊棘,方芮欣幾乎已經來到了善惡的邊界,卻終究還是必須停留在惡的這一邊。

這就是為什麼,我那麼喜歡那扇鐵門。對我來說,那就是善與惡、遺忘與記得的分界線。而之前玩電動時我不明白,但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它叫「返校」-返回一個,已經被眾人遺忘之地。它想要告訴我們:「記得」不是為了整肅現在、而是為了與過去和解。

轉型正義的目的不是為了要指責誰,而是希望人們理解:當時他們這麼做並非是因為他們是惡魔,他們會這麼做恰恰是因為他們是人,擁有人性的弱點。畢竟放眼整個白恐時代,有很多白教官,但還有更多的方芮欣。而當那個極端的時代再臨時,我們身上相同的人性弱點,可能就會引導我們再次作出一樣的罪行。

而轉型正義的目的,就是讓別人相信,會有一個超越時代價值觀的正義存在。萬一當那個極端的時代再臨時,它也許能幫助人們克服自己的軟弱,並拒絕成為暴政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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