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政男
今天下午回到闊別了28年的母校台中一中，給學弟們做一場生涯發展的演講，10天前，從未相識的學校輔導老師廖述茂透過臉書邀請我，我毫不考慮就答應了。
這主題我講過好幾次，但為了今天的演講，我把絕大部分投影片更新，添加特別適合的題材，畢竟是回到自己的家，什麼都可以聊，百無禁忌。下午從醫院出發，濛濛細雨裡開車穿越台中市區，一路從三民路這頭走到那頭，熟悉的街景喚起了往昔記憶，30年前的清早，我穿卡其制服，騎著單車，低頭一看手錶，糟糕，就快遲到了！趕緊停車在路邊買了個蛋餅當早餐，隨即上車，把上身俯得低低，雙腿猛力踩下踏板，全速衝刺前進！
30年了，往事歷歷在目，我在中正路右轉，到中央書局買藍皮平裝有注音的《古文觀止》，在公園路左轉，到中華路口巷子裡的舊書攤，跟滿臉斑點的外省中年老闆買小本的，在另一頭的光復國小外操場，聽謝長廷演講，拿到了他的簽名，當然也在太平路左轉，到來來百貨對面的唱片行買中森明菜的錄音帶，30年了，時間過得真快，記憶還沒有任何磨滅，我又回到了母校！
廖老師準時在門口等我，一位笑容陽光，鄰家哥哥模樣的男老師，停好車，帶我上康樂館後頭的輔導室，哇，跟以前不一樣了，記得地下室是當年的餐廳，中午下課鐘一響，眾人像蝗蟲一樣衝了過來，搶著下樓吃午餐。
在會客空間坐了一會兒，事先由廖老師聯繫的，我的恩師趙南華老師過來跟我碰面，我馬上站起來喊了一句，「老師好！」28年了，老師老了一些，也胖了一些，但那慈藹的笑靨依舊沒變，很溫暖平穩的嗓音也是，講了這麼多年的課，沒有半點沙啞，老師帶來了神秘禮物，是當年她在校園裡幫我拍攝的照片！
哇，我都忘了這件事了，老師還保存至今，真是令人感動。跟老師聊了一會兒，突然來了一具攝影機，原來明年是中一中創校100週年，他們找校友來倒數，我今天負責倒數第51天，趙老師也說，百年校慶專刊編輯會跟我聯絡，要我寫篇文章，跟路寒袖等一中作家校友擺在一起，當然沒問題！老師的吩咐一定遵照辦理。
下午3點10分，演講在科學館地下演講廳開始，學弟們陸續進場，大約來了150位高一與高三的同學，這活動是自由報名參加，同時段還有其他節目，趙老師也坐在底下全程聆聽。我先把生涯發展的4步驟，認識自己、探索可能、選擇方向、追求目標，用了幾十張投影片，舉了幾十個實際例子，講過一次，當中最強調的就是夢想，連問了10次，「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學弟們，你的夢想是什麼？告訴我你的夢想，是破解宇宙的奧秘，像敲裂一顆硬核桃，是公平正義的完成，濟弱扶傾，為人群指點方向，還是創造圓滿和諧的美感經驗，催眠芸芸眾生？
真、善、美，何者對你來說最重要？你想成為怎樣的人？名氣、財富與權勢，得諾貝爾獎、成為首富、當上總統，何者最吸引你？還是你早已看破紅塵、不慕榮利，將來只想擁有一份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要找到你的夢想。
同學們都很認真地聽講，沒有人打瞌睡，也沒有人滑手機，演講最高潮，是講到波多野結衣，一秀出投影片，大家都認識，底下騷動起來，沒錯，這就是我的演講，什麼都可以講，我是醫生，別人講是色情，我講就是衛教。我說，達成生涯目標的要務之一，對大男孩來說，就是要找到便捷又安全的滿足慾望的方法，不要浪費太多時間，在掙扎、自我鄙夷、壓抑，壓抑不住又爆發，那樣的內心戲裡，排擠了讀書用功的時間，趕快進行，趕快結束，然後手洗乾淨，重拾書本，繼續苦讀，然後考個好大學，椰林大道旁會有穿長裙走路慢慢的女孩等著你，就不用再靠著波多野結衣過日子！
講到這裡，掌聲劈哩啪啦響起，但我必須拉回正題，最後20分鐘，我以自己為例，講了生涯發展的過程，怎麼在中一中圖書館啟蒙了對浩瀚書海的興趣，怎麼在禁書裡發現了歷史的真相，以及關心社會的熱情，還有父親在高一暑假過世的衝擊，娓娓道來，我告訴學弟，生涯發展，可以是直線，也可以是迂迴前進，連折返跑都可以，可以是單軌，當然也可以是雙軌，一明一暗或平行進行，都可以，比如我就是極少數的兩棲類。我從高中就知道，我必須讀醫，脫離貧窮，雖然我對當醫生一點興趣也沒有，而同時，我也不放棄我自己遨遊知識天空的興趣，幾十年下來，我發展了兩個生涯，一面當醫生，一面寫文章，既可以賺得麵包，又能兼顧興趣，這就是我的夢幻工作！
演講最後，我把高三的週記秀了出來，裡頭有好幾篇當年趙老師的紅筆評點，在父逝、升學壓力的滯悶空氣裡之下，週記筆跡洩漏了我的紛亂心境，老師循循善誘，用著一段又一段的鼓勵文字，要我靜下心來好好寫文章，終於將我安頓下來，寫出一篇又一篇的論說文，一首又一首的新詩，最後在畢業前夕，給了我一個紅紅大大的甲上，那甲上不只寫在週記上頭，也蓋在我的心頭，成了我自信的來源。老師當年要我聯考完回來找她，她要指導我繼續研讀，那時因為我第一年差了幾分沒上醫學系，必須上補習班重考，沒能成行，想不到一耽擱就是28年，「老師，對不起，讓您久等了！」我向坐在台下的老師道歉，但老師點點頭，笑得很開心，因為老師知道，她教出了一位能寫新詩又能寫社論，而且更重要的，願意像她一樣為社會付出的醫生！
演講結束，同學紛紛過來拍照，一位同學眼神無光、雙肩垂垮，低聲地告訴我，「不曉得為什麼要讀書？」我拍拍學弟的肩膀，再告訴他一句：讓夢想帶你找到生涯出路！
（醫師，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自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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