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人權博物館昨日舉辦美麗島事件四十週年研討會,明日起則在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舉辦特展。昨日研討會,總統府秘書長陳菊開幕致詞表示:四十年前,她才二十九歲,在軍事法庭接受懲治叛亂條例唯一死刑的審判,想到當年風聲鶴唳的情況,再看到四十年來台灣社會的轉變,她真的很感謝整個社會能在當時的壓迫、威權之下,讓他們有機會反抗壓迫,使他們的生命充滿了理想,也感謝國際特赦組織。四十年後,台灣正在進行第七次總統直接民選,威權與民主的滄海桑田,令人不勝感慨。
美麗島事件,堪稱蔣氏政權的最後一回大規模鎮壓,與隔年韓國的光州事件,形成亞洲的威權體制共振效應。當時,蔣氏政權強控制的媒體、社團乃至整個社會,對「高雄暴力事件叛亂案」進行無情的批鬥,民主運動領袖被大逮捕入獄,民主社群的積極人物也遭嚴密監控。橫跨二二八事件到美麗島事件的白色恐怖,已非今日沐浴於民主自由人權的年輕世代與新住民所能想像。而這段過往,當年黨國體制的首從,不是害怕想起、刻意失憶,就是在潛意識重新改寫。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美麗島事件之後,黨國體制還幾度展示餘威,一九八○林宅血案、一九八一陳文成命案、一九八四江南命案,蔣氏政權也許面臨接班而日益失控,但是瘋狂肆虐反對者之舉,招致美國政府源源而來的壓力。最後,蔣經國在內外壓力下解除戒嚴、報禁與黨禁,進而宣佈蔣家人不能也不會競選總統。隨之,在威權扈從的虎視下,蔣氏欽定的副總統李登輝成為接班人,台灣至此露出民主化的曙光。從後見之明來看,蔣經國畢竟為自己留下一個美麗的背影。
但這絕不意味,蔣經國的一生都是可圈可點的。為了鞏固政權、黨國體制,他從行政院長開始推動經濟建設,企圖從意識形態轉變到經濟民生,轉移蔣氏政權的合法性基礎。而當年的台灣,由於國際兩極對立結構,分享到民主陣營的冷戰紅利。可以說,雖然造成一部分人的不幸,卻也帶來一部分人的幸運,造就了蔣經國的評價功過參半。日前,吳怡農在造勢場合提到:小時候曾跟同學說,蔣經國是壞人,他害我爸爸沒工作,沒想到多年後會跟他的孫子在政治上競爭。此話輕鬆中有嚴肅,台灣的民主化,真的是一場寧靜革命。
然而,吳怡農的憶苦思甜,引來郭台銘不滿:蔣經國讓我有這樣的發展,讓我有工作,所以我要給蔣萬安站台。宋楚瑜亦附和:郭台銘真是講到他心坎裡,蔣經國對台灣的貢獻,有目共睹。在民主時代,在總統民選之際,當年的「警察之子」,當年的「新聞局長」,他們所謂的工作、發展,不就是嚴守民主運動的對立面嗎?怎麼如今卻是振振有詞?蔣萬安有其形象,但身為蔣氏後代,從政過程備受庇廕乃不爭的事實。他本人在若干爭議相對沈默,反倒是所謂的黨國附隨每每以這段經歷為榮,真是轉型正義的莫大諷刺!
其實,台灣社會十分敦厚,對黨國體制的相關個人,沒有追殺到底,他們至今優渥生活。本土政權執政,推動轉型正義,也沒有針對個人,主要還是聚焦於黨國組織。參酌各國的轉型正義經驗,台灣人民與本土政權所致力的,是在發現真相中完成和解,而不是趕盡殺絕的歷史清算。令人遺憾的是,台灣出現一種非常詭異的黨國迴光返照現象,也就是,那些被寬宥的轉型正義對象,抗拒和解且為威權辯護,而他們所憑藉的竟然是民主法治的保障。轉型正義被他們操作成政治迫害,外加對岸統戰併吞的操作,一如馬政府執政八年,民主反覆儼然增添了台灣民主之路的變數。
另外一條軸線,也介入此一複雜場景。民眾黨提名的東南亞裔新住民第二代候選人,批評吳怡農「難道真的為了報復老爸沒工作這樣的老鼠冤,才投身選戰、耗費大量社會資源,讓選民接受你家族的訴求嗎?」這樣的話語,流露出一種對在地民主史脈絡一無所知的心態,似乎回應著柯文哲的失言「陳菊是比較肥的韓國瑜」,將黨國附隨與受害者如此相提並論。這樣的認知觀點,確實有異於藍綠政治光譜。只不過,這種跟黨國附隨緣由不同的在地民主史盲點,同樣對台灣人民的民主航程投下陰影。美麗島事件過了四十年,這段曾經被扭曲的歷史,現在真相在網路上不難搜尋,但如何讓此一啟示錄懸為殷鑑,仍是台灣迫切的公共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