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共和國》李俊毅/H先生怎麼啦?

李俊毅/高雄長庚醫院身心醫學科醫師

H,六十歲男性,經常因為種種原因掛急診或是提早回診,這些原因有些看似合理,有些則是匪夷所思,包括:酗酒宿醉、車禍肇事、無故缺席或是遲到、各種身體症狀(掉髮、多汗、喘不過氣、沒喘過一口氣等等)、疑似婚外情導致家庭衝突、修剪樹枝意外墜落、誤喝污水、誤聞毒氣、撈魚溺水、注意力缺損、短期記憶障礙等等。不管如何,H總是有辦法讓主治醫師不堪其擾而讓他住院治療,台灣的健保制度果真是個德政。

住院前,H保證住院期間絕對遵守病房規則,絕對不會讓主治醫師難堪。住院後,H堅稱是主治醫師專業判斷後要求他必須緊急住院,絕非他主動要求;H進一步強調為了不讓主治醫師擔心,也為了不辜負主治醫師一番好意,勉為其難接受主治醫師的建議,對能夠住院之事心中並無一絲一毫的喜悅。住院期間,H經常明示加暗示希望主治醫師調整哪個藥、替換哪個藥、安排哪個檢查,同時口口聲聲強調尊重主治醫師的專業決定,事後卻宣稱主治醫師已經答應他的建議,若不從他所願,便在病房內作態咆哮,甚至糾眾滋事,直到達到目的為止。

H認定他是被主治醫師「主動邀請」來住院的,他只是「被動滿足」主治醫師的好意,彷彿若不答應住院,主治醫師會大失所望,會良心不安,甚至會被究責懲處。表面上,H總是那麼客氣,那麼有誠意,那麼善解人意;事實上,H對主治醫師頤指氣使,主治醫師應該要有能力揣摩上意,滿足他所有的需求,他的需求如同一道不必說出的命令,必須鐵血貫徹。

H把自己被需要的渴望投射到主治醫師身上,轉變成主治醫師需要他,自己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被需要者、一個萬人迷、甚至是一個無所不能的拯救者,這正是H恐懼其空虛內在被揭穿的心理防衛機轉,間接反映出H內在世界的不安與自卑。H很清楚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脆弱的內在暴露在陽光下被檢驗,因為那是致命性的。當H的自卑感低落到某個臨界點,渴望幫忙變成為H極其丟臉之事而被強力潛抑於潛意識中,意識層面則因強烈的反向作用而倒轉成「有能力幫忙對方」或是「被對方渴望」般無所不能,這使得H的內在衝突獲得短暫妥協。既然是妥協,必然有極限,隨時會崩解,端視外在現實的衝擊有多大。

從精神病理學的角度而言,我們稱H為「厚皮型自戀者(thick-skinned narcissist)」。H通常腹笥甚窘,但必得表現出滿腹經綸的樣貌,因此他總是夸夸而談遠大的理想與抱負,只是這些多數是不切實際、脫離現實的、更多數是絕對不可行的,無奈H卻不見容他人說三道四,乃至一丁點質疑;一旦遭受質疑,H通常以「震怒」回擊,而不是理性切題辯護,讓問題更加懸而未決,留下更多謎團。H總是偏離主題、答非所問、語焉不詳、言之無物、甚至油腔滑調(容易被說是口才便給)。H不但輕挑狂妄、插科打諢,更經常是趾高氣揚、睥睨一切、極盡羞辱人之能事。H的種種行徑並非「裝」出來的,也不是「演」出來的,而是他本性如此,而且普遍存在於H的各個生活面向中。我們通常可以在H的早年成長經驗找到這般病態人格發展的源頭,這些通常是負面的、創傷性的、甚至是毀滅性的,然而這些很個別化,不該公式化,基本上H在這樣成長經驗中深受其害,是個受害者,逐漸發展或輕或重的反社會行為,其中,酗酒、賭博、物質濫用、拉幫結派等等現象並不罕見。

H的華麗言詞是用來掩飾空虛的內在,造就其典型外強中乾、華而不實的人格特質,不管如何掩飾,日久見人心,終究會圖窮匕見而遭人唾棄。因為具有病態說謊(pseudologia fantastica)傾向,H的談話內容一點都不重要,不可靠,因此也不值得在意,倒是無意間展露出來的「非語言動作(或是肢體語言)(non-verbal gestures)」比較能夠忠實反映他真正的內在風景,因為這些避開了潛意識防衛系統的審查,不幸的是,這些通常粗鄙不堪,甚至匪夷所思。H基本上不會有太高的成就,除非有一股強大的外在力量死命支撐掩護,足以讓H維持一種假象,一種錯覺,不致暴露在被看穿虛偽內在的危險中。假如H是個政治人物,而且正積極謀取大位,而外在勢力是紅色政權與紅色媒體,想想這個國家將面臨何種險境?

《讓子彈飛》一片中,以百姓為芻狗,置蒼生於水火的投機政客馬邦德與張牧之的一段真情告白:

馬邦德:我的故事,卻是這樣:那年,我十七歲,她也十七歲…

張牧之:停,我不願意聽你的故事…

馬邦德:喂喂,我一般不跟人說心裡話,這都到嘴邊了,你不能讓我嚥回去吧?

張牧之:嚥回去吧!因為你說出來也是假的,你是個騙子。

H總是戒慎恐懼、疑心、不相信人、善妒—嫉妒任何有能力的人,這些人總是讓他寢食難安、倍感威脅,必須想盡辦法去之而後快。H的人生哲學不在於完成了哪些有意義、令人讚賞的豐功偉業,而在於不擇手段破壞、毀滅對手或是對手的成就,特別是那些H無法或是不被允許達成的。自卑衍生出來的嫉妒是個無底洞,是無法被滿足的,它只會不斷被強化,它只能不斷用盡各種手段毀滅對手。理論上來說,H具有強烈的「毀滅客體(object-destroying)」特質,他不願意花點心思從事建設性、有實質意義的事情;相反的,H殫精竭慮於如何摧毀對手,他認為對手被殲滅是罪有應得,而他自己是替天行道,因為他的心中滿滿是對於這個世界的憎恨。當然,我想H應該不知道徐四金《香水》筆下葛奴乙毀人而後自毀的結局,殷鑑在前,能不深思?

再舉《讓子彈飛》一片中,黃四郎潰敗之後與張牧之的一段終極對話做為結束。

張牧之:黃老爺,我問你一個問題。

黃四郎:說!

張牧之:你說是錢對我重要,還是你對我重要?

黃四郎:我。

張牧之:(搖頭)再想想…

黃四郎:(嘆氣)不會是錢吧?

張牧之:(嘆氣)再想想…

黃四郎:(停頓,嘆氣)還是我重要…

張牧之:你和錢對我都不重要…

黃四郎:那誰重要?

張牧之:沒有你,對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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