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三月裡的療傷作業

■ 蔣理容

今年的「二二八」這個日子又過去了,但是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傷痕是三月劃下的。

像我這樣在上個世紀五○年代出生的人—現在的中年人,應該算是幸福的吧?父母親經歷過的戰爭和逃難,於我們來說完全沒有感受;在那經濟困窘的社會環境中,大人們勤勞節儉、為生活打拚,而我們仍然有著玩ㄤ仔標、吃枝仔冰,和跳著橡皮筋的童年。

我們用功讀書,對五千年前的歷史熟悉,卻對五六十年前的歷史懵懂,聽到「二二八」,只隱隱約約曉得那是比戰爭、轟炸更為可怖的事件,大人們隱忍的態度和壓抑的語氣使我們明白,那是不可以探究的!我一直以為,掀開它將會帶來大禍,把它留在原處或許安全些—幾十年來,我們承受那無知所帶來的恐懼。

比我們更年輕的世代呢?他們不只依然無知,更甚的是無感、反感,下意識的產生排斥心理。因為社會上都教導他們︰「要走出悲情!」「不要老是提那些不好的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好像,記得歷史是一種罪惡。

直到九○年代,我跟隨梨雲姑姑、節雲姑姑和松平叔叔整理出版了「蔣渭川和他的時代」(一九九六,前衛)這本書,讀著祖父的日記、手稿和心路,我走進了那一段令人感傷的時空,而保護這些手稿大半輩子的我的父親,早已去世多年了。

自從一九八七年國民黨宣佈解嚴以來,噤聲四十年的「二二八」不再是禁忌了,坊間有各種補述、回憶錄的出版,也有官方主編的研究報告,但絕大部份因外在條件的改變,當事人難免有些推論或臆測,甚至是曲解、或有刻意為某人粉飾的敘述,近年來更有人運用巨資,企圖以媒體力量來包裝,企圖瞞天過海,令整個社會距離真相越來越遠。

我的祖父一生寫日記,剛正不阿的個性顯現在鉅鈿靡遺的日記裡面,冒死也未停筆的日記寫下了動亂、談判、追殺、蒙難種種細節。終其八十歲的餘生還不斷的上書魏道明、陳誠、黃杰等人,甚至也面見蔣介石。我祖父用盡他的一生,從未放棄為他死難的同志追討公道。但險惡的政治利益鬥爭,豈是素樸的台灣人所能承受?祖父的手記就是「真相」的一部份,或者應該說,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真相。

「蔣渭川和他的時代」承蒙陳芳明教授協助我們整編,並寫作萬言序文,出版於十一年前,如今這本書早已絕版了。當年我的大姑媽梨雲女士以七十四歲高齡,遠赴華盛頓美國國家檔案局追查機密檔案,終於還原史實,這份毅力和勇氣著實令人感動且敬佩,大力支持她的是我的姑丈高欽福教授,不幸已於去年仙逝了。

長輩們日漸凋零,身為第三代的我們是不是更應該傳承一份面對歷史的勇氣?

去年十月,我邀集表兄姊、堂弟妹,再次整理「蔣渭川和他的時代」這本書。我們計畫為它架設網站,提供我們所知的這部份真相予全民研討,也希望E世代都能方便閱讀。而這樣做,只是為善盡公民的職責。

相較於現今的政治亂象,今年的二二八學術研討會提出「轉型正義」的議題,令人感覺像是緣木求魚之不可得。真相未明,何來正義?但是,我仍看到一股勃然興起的希望︰像我們這樣毫無史學專業的小老百姓、婦孺老弱,尚且能夠盡一己之力追尋真相,這,不就是「社會正義」麼?

正義是存在的,只是它不會自己送來給你;民主前輩們的奮鬥犧牲已為我們鋪好了走向真相之路,台灣也已經到了全面民主的時代了,只要是對社會有正面意義的事儘管放手去做,再也不必像一九八七年以前那樣,有牢獄之災的恐懼了。

我願意分享這樣的療傷態度—坦然面對、誠實看待、寬容解讀。把今天的作業做完,不要留到明天。

(作者為音樂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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