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王溢嘉》哈姆雷特的基因

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為什麼優柔寡斷,對復仇行動顯得遲疑不決呢?杜斯妥也夫斯基筆下的米提亞‧卡拉馬助夫為什麼會像一條充滿肉慾的昆蟲,公然和父親爭奪一個女人呢?大家各憑本事「講清楚,說明白」,但分子生物學家提醒我們,「不要忘了那可能是他們的某個基因出了問題」

王溢嘉

一九六五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主皮魯茲(M. Perutz)曾經幻想,在未來大學的期末考裡,可能出現如下的考題:

題目一:「在  Rex V. Jones 殺人案(英國史上的知名案件)的審判中,辯護律師提出被告在童年時有過戀母情結,希望以此獲得減刑的機會。請你敘述如何在分子層面分離並確認被告有此情結?」

題目二:「請對下面諸小說人物:a哈姆雷特,b米提亞‧卡拉馬助夫提出分子層面的治療方法。」

出現這種夢幻考題的教室,當然還遠在天邊。但不久前,當美英兩國同時宣佈人類基因組初步定序工作完成,破解了人類DNA三十億組的化學密碼後,我們已朝那個夢幻教室邁進了「數十公尺」。

雖然現在的科學家所描繪的願景是希望透過基因解碼,釐清折磨人類的衰老、各種病痛的遺傳因子,進而提出治療和預防的對策,但既然一個人的生理特質和病變深受基因的影響,那麼他的心理特質和行為似乎也不能倖免。更早以前,科學家已陸續發現過去被認為「缺乏教養」的某些怪異行為其實是肇因於體內酵素的缺乏或神經傳導媒濃度的異常,而這些化學物質的製造,都來自基因的指令。在眾多的神經傳導媒中,serotonin 更有「憂鬱分子」之稱,因為它的含量不足就會讓人覺得滿懷愁緒、悲觀、虛無;MAO則被稱為「情感酵素」,因為它的含量低會驅使人去追求官能刺激。

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為什麼優柔寡斷,對復仇行動顯得遲疑不決呢?杜斯妥也夫斯基筆下的米提亞‧卡拉馬助夫為什麼會像一條充滿肉慾的昆蟲,公然和父親爭奪一個女人呢?大家各憑本事「講清楚,說明白」,但分子生物學家提醒我們,「不要忘了那可能是他們的某個基因出了問題」,而且是越講「越清楚,越明白」起來。譬如果蠅的基因解碼和操控較簡單,科學家以人為方法讓牠們產生基因突變,結果有的果蠅整天嗡嗡叫個不停(變得饒舌),有的在求愛被拒後仍不放棄(變得癡情)。這些果蠅之所以會表現出饒舌和癡情的行為,顯然是基因在作怪。既然有「饒舌基因」、「癡情基因」,那麼難保不會有「優柔寡斷基因」、「淫蟲基因」和「叛徒基因」……等等。

問題是為什麼要對哈姆雷特和米提亞提出「治療方法」?主持英國基因研究的哈理斯在接受訪問時說,基因療法不僅可以治療糖尿病、癌症等,而且可以治療「老、死」這種「病」。既然連「老」和「死」都是「病」,那優柔寡斷的哈姆雷特和好色的米提亞當然就「病」得更重了,更需要「治療」了。嚴格說來,每個人都有「病」,「為了你好和社會好」,都需要「治療」。

基因療法為我們描繪了一個「美麗新世界」,這個「美麗新世界」會出現嗎?猶太法典有言:「究竟要完成一項工作或終止它,我們是沒有自由的」,基因定序完成後,進一步的解碼工作已是大勢所趨,誰也阻擋不了,但就像赫胥黎在科幻小說《美麗新世界》裡所描述的,總是有些不想接受「治療」的人,個人有拒絕的自由。這種「拒絕」當然也會被認為是一種「病」,不過卻很可能是人類未來的唯一救贖。

所有的政治和科學福音,其出發點都是「為了你好和社會好」,但最後往往走了樣。歐威爾的反烏托邦小說《一九八四》,那無孔不入的嚴密監控,何嘗不是「為了你好和社會好」呢?但最後卻淪為一個恐怖而陰沈的世界。人類似乎剛剛(暫時)擺脫了那個夢魘,但怕的是「二九八四年」的科學「大老哥」教授忽然又丟出這樣的考題:「詩人里爾克曾嘗試心理治療,但後來卻又拒絕接受治療。他在寫給佛洛伊德的信裡說:『我總是瀕臨想要與您一談而將自己從深淵解救出來的關鍵時刻,但只要一個人仍保有一丁點兒的孤芳,最後總是自我掙扎的決定佔上風……』,請問如何分離出這種『孤芳自賞基因』,並加以矯正或刪除?」

當我在夢中又回到昔日醫學院期末考的考場時,赫然發現這樣的考題,而為之心慌意亂……。

還好,適時的驚醒,適時地拯救了我。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王溢嘉的文字城堡:【海上女妖的樂譜17】哈姆雷特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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