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唯一朗/日本慶應大學教授
二○一八年十月下旬,東亞各國進行日本研究的學者約四百名匯集京都,在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舉行了第三屆東亞日本研究者協議會。今年正值明治一五○週年,發表中關於明治維新意義的討論備受矚目。
另一方面,日本國內卻極其低調地迎來明治維新一五○週年。紀念典禮象徵性地表現出其變化。五十年前,明治百年紀念典禮在日本武道館舉行,聚集了約一萬人,天皇、皇后也親自蒞臨。而一五○週年典禮則在眾議院附屬設施的憲政紀念館舉行,只有大約三百人參加。立法、行政、司法三權的首長雖然都列席,而天皇和皇后卻未蒞臨。
就連內閣官房(日本首相秘書處)的明治一五○年紀念網頁也看不到政治色彩。只是寫著「向下一代傳遞明治以來的歷程」,以「學習明治精神,落實使國家進一步飛躍的政策」為目標,同時整理文書和照片、推進資料數據化、整理地域史、公開建築物等,內容都只屬於文化範疇。
這是為什麼呢?日前在東京的外國新聞發佈中心舉辦的明治一五○週年紀念發表會上,有很多提問集中在針對自民黨總裁(黨魁)選舉開始不久,安倍首相在鹿兒島談到「再次由薩長推行改革」一事上。因為這番發言似乎帶有今後將由鹿兒島(薩摩)和山口(長州)做為核心肩負改革大任的意思。我們無法探測安倍首相的真意,但是事實上全國媒體將這件事報導成首相在總裁選舉之際對鹿兒島縣自民黨口頭隨便說說的美言。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薩長成就了明治維新」這個認識本身和歷史事實不符。因為超越了狹隘的地區主義才是明治維新取得成功的原因。
在江戶時代,日本分為二六○個藩。其規模大小不一,反映了日本國土南北狹長,各個藩的風氣各自有別。將它們連繫在一起的是知識和經濟網絡。儒學以江戶、國學以京都、蘭學以長崎為中心發展,人才聚集,學古論今。他們激盪出來的知識通過國內的物流網絡普及全國。
鴉片戰爭中清朝被打敗,中華思想遭到動搖,上述知識網絡成了議論日本應有立國方式的平台。他們將過去閉鎖的日本向世界開放,將幕府的封建政治通過「合議」的方式轉向近代政治,最終打破二六○個藩的壁壘。不分勝者和敗者從全國招攬人才,將他們的聰明睿智活用到新的統治上。順暢的物流和通訊,讓經濟快速發展起來,並引導人民走向自立的道路。
對於明治維新,有些批評說它不過是將地區主義換成國家主義而已。但是,在江戶時代,「國家」指的是藩。也就是說,當時的人們打破既存「國家」的殼,創造了更大的全新的「國家」。
反之,一五○年後的我們又將如何呢?高聲提倡國際化,然而國家的壁壘卻不是簡單就能消除的。非但如此,在世界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見,褊狹國粹主義回歸以及排外主義的頭正在打造新的壁壘。
明治時期也曾出現過這樣的倒退。但是那個時候,他們沒有選擇被眼前的利益和感情左右的「小攘夷」,而是帶著長遠的眼光,理性地選擇了讓國家變得更加強大的「大攘夷」。這成為了支撐明治維新的思想。
那麼現在又是如何呢?人和物的往來變得過去無法比擬的頻繁。單看日本和台灣,每年就有七百萬人往來。在這十年中,赴日的留學生數量也由十二萬人急增到二十七萬人。
反倒是日本在接收環境上有很多課題需要解決。目前在日本對接收移民持否定意見的人仍然過半。關於接受外國人勞動力,政府的一貫立場是限於對需要的人才在一定的期限內進行接收,作為最大在野黨的立憲民主黨也採取同樣方針。同時,他們對苦於人口減少、勞力不足的企業和地方政府推動共生政策。
明治維新將地區主義轉換為國家主義。在此後,大正維新、昭和維新、平成維新,每逢天皇換位之際,都有尋求變化的呼聲。在接續平成的新時代,日本是否能由國家邁向國際?我們該向明治維新學習的時候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