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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A評論》2019印尼大選觀察(二):國境之東—來自西巴布亞的異議之聲

西巴布亞的地方異議之聲,彰顯出當代印尼雖然是一個以馬來世界文化為主體的國民文化,但是她的族裔多元,西巴布亞的美拉尼西亞文化也成為這個國家的一部分。透過他們運用總統大選來表達當地人權的議題,喚醒大眾這個國家未來尚需努力完成平復人權損傷的轉型正義,以及克服更重要的城鄉發展差距的問題。

邱炫元/政治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罷投總統大選

印尼總統大選被人說成是一場枯燥沒戲可看的競選,看看三月三十一日,在總統候選人公辦辯論會中,兩位總統候選人似乎嫌發言時間過多,非但發言時間用不完,最後佐科威還很大器地說,不論這個競選過程如何,他跟其他三位正副總統候選人的友誼,在選前跟選後都是一樣的不變。相較於普拉伯沃因為區居下風,而急著咄咄逼人的神態,佐科威神閒氣定至此,只能說大勢底定,誰奈他何?不過,這場選戰中,除了宗教因素之外,還是有些地方像是印尼國境東部的西巴布亞(West Papua)的異議之聲出現,或許不會受到太多關注,也無法左右戰局,但值得旁敲側擊,披露出印尼建國過程,鎮壓邊疆(爪哇之外的)外島分離政治的歷史傷痕。

甫於2015年過世的國(民)族主義理論大師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他的名著《想像的共同體》裡就說過,現代印度尼西亞的國族建構,一部分是靠著荷蘭東印度殖民地行政框架起來的人口調查、地圖、博物館等,構築出獨立後的印尼共和國的人民、疆域以及國家文化與歷史內涵的基礎(註一)。

三月三十一日,印尼總統候選人公辦辯論會中,佐科威表現神閒氣定,只能說大勢抵定,誰奈他何?(REUTERS)

的確,回顧印尼過去的歷史,很難像亞洲大陸一樣可以找出明確的朝代更替或是大一統帝國的格局,她的島嶼型態的地緣,讓她過去的歷史地理概念勉強用Nusantara (千島之域或島嶼東南亞)來涵蓋。這種政治地理單元的碎裂,以及多樣的族群和語言,也讓印尼戰後的建國與國家統一的歷史,充滿著艱辛與挑戰。戰後的印尼以爪哇的政治菁英為主,讓她建立了以爪哇為統治核心來聯合各外島的中央集權統治。但是自印尼建國之始,蘇卡諾一邊喊著反帝國主義與追求民族自主,但另一手卻忙著追求國家統一,而鎮壓邊疆島嶼分離的問題。通常在台灣我們比較常聽聞的是亞齊解放運動跟東帝汶獨立的議題,但經常消失在國際新聞報導視野中的,位在國境之東的西巴布亞跟印尼中央政府的政治關係經常被忽略。這回在印尼總統大選中,西巴布亞的人權運動團體出來發聲說要罷投(golput)總統大選,吸引了一些關注的目光。另一個,跟總統大選沒直接關聯,但卻關涉到佐科威的外島發展計畫中的政績宣傳,就是有關太陽能電燈在巴布紐地區的發放建置。

西巴布亞的人權議題與特殊的選舉文化

每逢有印尼各民族從四面八方來的聚會,如果再讓大家穿上傳統民族服飾,其場面可謂壯觀,然而其中我們會看到皮膚較為黝黑跟捲髮的民族特徵,這群印尼國民,跟他們西邊的馬來世界同胞們非常之不同。因為他們來自印尼國境之東的西巴布亞,在人種上屬於南太平洋的美拉尼西亞人種與文化體系,說真的跟印尼的主要人種—馬來族群,在外觀上還真的頗不相同。

西巴布亞的人權運動團體出來發聲說要罷投總統大選。(https://www.freewestpapua.org/)

既然當前印尼外無強敵,內無中央壓迫地方之隱患,為何西巴布亞省的知識份子還是對印尼中央心懷不滿,而對於過去因為追求獨立而導致的鎮壓念茲在茲?事實上,佐科威是印尼歷任到訪西巴布亞最多次的總統,目前也在當地推動多個基礎建設計畫,但是西巴布亞的地方人權團體卻認為,自蘇哈托的新秩序時代以來,印尼軍隊在當地秘密逮捕和血腥鎮壓的血跡斑斑。然而佐科威在第一任期,卻對此漠視而不處理,因此他們倡議西巴布亞人要罷投大選,用低投票率來表達他們對中央的不滿。

不過,即便如此,目前的競選局勢並不至於讓這種罷投的想法能得到當地多數的認同,主要的原因是挑戰佐科威的總統候選人普拉伯沃,出身陸軍將領,又是蘇哈托的女婿,曾經在1996年於西巴布亞(當時還稱做西伊里安查亞West Irian Jaya)執行過軍事鎮壓行動,這個紀錄讓西巴布亞人對他印象更糟糕,就怕普拉伯沃要真的當選,是不是會再到當地重施鐵腕?兩相比較,就算投佐科威,還是讓人感到比較安心。況且,不論外界對於佐科威在西巴布亞的建設計畫有甚麼抱怨,論者還是認為他究竟是歷任總統以來,最願意到訪西巴布亞多次,而且提出較細部周全的建設計畫。再者,西巴布亞的地方政治菁英還是心向中央,他們顧慮到萬一罷投讓得票數字帳面不好,反倒還是會動員大家投票。

佐科威是印尼歷任到訪西巴布亞最多次的總統,目前也在當地推動多個基礎建設計畫。(asianews.it)

有意思的是,西巴布亞的中巴布亞省有十六個屬於深山的行政區域,由於交通不便,至今仍然是透過部落長老召集的會議,讓部落集體決定他們屬意的候選人,當地稱之為「網袋公議制度」(noken system)。網袋是西巴布亞居民編織的、經常掛在頭上用來攜帶農作的袋子,在西巴布亞具有和平與豐饒的文化與社會象徵,甚至在幾個部落中,各自有其代表的網袋。網袋制度不同於現代民主選舉一人一票的觀念,乃是尊重部落會議的決定,是一種傳統的審議民主,讓部落會議的集體決議作為整個村落的投票決定。這個制度在2009年由印尼憲法法庭認證,基於西巴布亞的美拉尼西亞的部落政治文化傳統,認為印尼中央應該認可其法律有效性。巴布紐的山地部落深知這些被推舉的政治人物的決策對於部落的發展影響甚大,因此也未必會全盤照單全收,通常還是會經過部落傳統的討論程序,支持出他們認定的合適人選。但今年當地對總統大選的抗議,又把這個議題提出來,質疑網袋公議會淪於讓部落頭人操縱民意政治。不過,既然這個制度乃是沿襲著南太平洋的部落權力運作傳統,也經過印尼憲法法庭認定其合法性,一時之間恐怕也難以找到更好的替代制度。

希望點燈計畫

此刻兩位總統候選人並不願意在他們的競選中凸顯任何有關追究西巴布亞人權議題,倒是在印尼政府在宣揚自2017年以來推動的太陽能照明系統建置計畫(Lampu Tenaga Surya Hemat Energi),讓人看出西巴布亞電網建設的問題。這個計畫對於西巴布亞的偏遠村落來說尤為重要,想想看今後小朋友可以不用在家裡點油燈甚至燒火把就能讀書做功課,這種方便帶來的歡欣,反映出一個多麼卑微但卻求之難得的民生權利?

對於西巴布亞的偏遠村落來說,電網建設尤為重要,今後小朋友可以不用在家裡點油燈甚至燒火把就能讀書做功課,這種方便帶來的歡欣,反映出一個多麼卑微但卻求之難得的民生權利?(Kementerian ESDM)

長久以來印尼的政經建設總是偏重在爪哇而忽略爪哇之外的區域,這種外島與爪哇的建設落差一部份的原因,除了跟新秩序時期的蘇哈托的大爪哇思維有關,當然也是因為當國家資源不足,政客們第一優先還是想到自己落腳、人口最稠密的爪哇。筆者曾經聽聞印尼友人提到他們兒時住在鄉鎮,晚間並無電力可使用而須點油燈,本以為這類電力系統建設不足的問題在今日已經解決,沒想到看看這個照明系統建置計畫涵蓋的區域還甚廣(爪哇也有),因為至今印尼全國尚有兩千五百多個村落沒有電網可及,足見印尼的偏遠地區電力基礎建設不足的問題。這也提醒雅加達的政治菁英,印尼的經濟發展不是只有著眼在一頭熱地鼓吹獨角獸、電商或是印尼的工業4.0,對於遼闊的群島國家來說,致力於各地區與國民所應享有的基礎電力設施,直至二十一世紀的印尼都尚未能完全達標。

總之,西巴布亞的地方異議之聲,彰顯出當代印尼雖然是一個以馬來世界文化為主體的國民文化,但是她的族裔多元,西巴布亞的美拉尼西亞文化也成為這個國家的一部分。透過他們運用總統大選來表達當地人權的議題,喚醒大眾這個國家未來尚需努力完成平復人權損傷的轉型正義,以及克服更重要的城鄉發展差距的問題。

註一:請參考班納迪克.安德森,2010。《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時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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