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濁水
民眾對政府一例一休的處理太不滿意了，《壹電視》的調查，民眾有53.1%不滿，只有31.5%滿意；tvbs是53%不滿，只有22%滿意；兩個民調數據不滿意度竟接近到只相差0.1%，而且都過半，很令人吃驚。
民眾對政府處理一例一休的不滿，無疑的是民眾對蔡總統滿意度崩跌的關鍵之一。
影響所及，總統不滿意和滿意度依《壹電視》調查是46.6%比40%；tvbs是46% 比26%，景況真令人難過。 新政府剛上台，勞團和在野黨一開始就強烈指控民進黨推一例一休是為了和財團掛勾，不惜政策髪夾彎，背叛了對勞工的承諾。
民眾對政府處理一例一休的不滿，無疑的是民眾對蔡總統滿意度崩跌的關鍵之一。（記者廖振輝攝）
真的是這樣嗎？話得說重頭。
一切的爭端始於2000年總統大選。事情的發展是這樣：
一、直到1990年代末，台灣勞工的工時情境是，一方面因為兩蔣透過國定假日的儀式性功能建構台灣人對大中國意識形態和黨國體制的認同以及領袖崇拜以鞏固威權體制，結果是台灣國定假日之多世界冠軍；另一方面，勞工每周工時48小時，總體休假日被大幅壓縮，直到1990年代每年休假日才71天，法定休假既少，再加上特休更比人少，結構還特別扭曲，非常不合理。陳水扁選舉時承諾以「2002年全面實施40工時」原則拉平勞工和公務員休假日的落差，使工時制度正常化。2000當選上台後，第二個月行政院就提出修法草案，動作很快，卻也在資方壓力下做了讓步，推出的方案變成一周40工時目標不變，但是公務員和勞工分開處理：
公務員工休假制度調整一步到位，全面周休二日並加上原來的19天國定假日減8天的配套，一年休假日一下子增加到115；但是勞工的工時調整分兩階段處理：第一階段每周44小時，但是19天國定假日暫不減少。暫不減少的理由是勞工工時改成是兩周88小時比公務員少了8小時，換算下來等於是每年休假78天，如果和公務員一樣19天國定假日也減7天（8-1=7勞工少減一個勞動節），勞工就會比公務員多上25天班，實在差太多，所以 19天國定假日公務員減勞工假暫時先不減。計劃是等到第二階段調整，把勞工調到和公務員一樣，全都是兩周80小時才減掉國定假日7天，使勞工和軍公教的休假規定一體正常化。
不料，執政時工時一直堅持不減少的國民黨國民黨現在在野了，便突然加碼，把行政院的兩周88小時改成84小時，民進黨壓不住黨籍立委的跟進，國民黨加碼成功，通過後勞工休假日110天只比公務員少5天。
在這個階段，勞團和民進黨政府互相爭執的是，勞工休假制度應不應分兩階段調整，以及如果分兩階段，第一階段要兩周88小時還是84小時；至於周休二日配套併同國定假日減7天而把勞工和公務員拉平方面這一個最後目標雙方沒有爭議。
二、只是陳水扁執政了8年，以經濟景況為由，一直沒有兌現第二階段工時調整的支票。於是勞工與公務員國定假日就一直維持雙軌的狀況，甚至還有教師節勞工放假老師不放假的怪現象。
三、馬總統執政期間，在2010年後經濟成長率年年下滑，成了四小龍最後一名，所以也一直不調整勞工休假日規定。到了2015年，經濟景況進一步惡化，保一失守，預估2016年也不好，但是大選已近，為了救選情，便在8年執政結束的前一年把民進黨執政時一直擱置的第二階段計劃拿過來修法以調整工時，2015年5月修法通過，並進一步配套修改行政命令，其架構和民進原先規劃的雙周80小時，國定假日19天扣7天完全相同，但是民進黨立法院黨團強烈反對減7天國定假日的方案，而勞團反對的堅決更不在話下，於是勞團和民進黨聯手修理國民黨政府。
2015年，國民黨把民進黨執政時一直擱置的第二階段計劃拿過來修法以調整工時，並進一步配套修改行政命令，民進黨立法院黨團強烈反對減7天國假，於是勞團和民進黨聯手修理國民黨政府。（記者王藝菘攝）
2016年總統大選投票前夕，1月4日，蔡英文向勞團承諾「我們堅持的是週休二日，一定是要實質的週休二日」，如果民進黨主導國會，若勞工的現有權益受損，不會讓刪除七天國定假日的法令通過。」 1月16日選舉開票，民進黨總統和國會都大獲全勝。果然在立法院要把國民黨刪除七天國定假日的行政命令封殺掉，由於不刪除7天假，那麼一年勞工將比現在的公務員多8天假，因此國民黨堅決不讓，但是國會席位輸人莫可奈何。
四、等到新政府上任，提出「一例一休」方䅁，方案的架構和民進黨原來2000年提出、2015被馬政府援用的「兩周80小時，並減掉七天」相同，但也依資方的反應，規定一例雖然不准加班，而一休可以加班之外，並加碼規定加班費提高2.7倍，同時增加年輕勞工的特休日當補償。這一個方案勞團堅決反對，工鬥團體痛批民進黨、總統和財團勾結，違背周休二日不減7天假的承諾，發動絕食。這樣的批判，國民黨等在野黨立刻跟進。
現在且根據上面的回顧，來看幾個關鍵爭議：
一、民進黨違背承諾跳票爭議
在調整勞工休假日上面，民進黨如果跳票，那是在2000年。那一年把原本承諾的2002年一體適用週休二日的承諾改成只適用在公務員身上，而勞工分兩階段實施；至於一例一休依據的是「週休二日並同國定假日減7天架構」，實際上是在實踐2000年的版本，完成周休二日第二階段的調整，並沒有違背2000年承諾的問題。
二、蔡總統違背承諾跳票爭議
至於一例一休和減7天國定假日有沒有違背2016年1月4日蔡英文的承諾則有爭議的空間。1月4日蔡總統回應勞團的話，現在新政府大概是這樣解釋她的意思：
一休一例已經規定「一休」這一天固然允許加班，但是老闆必付給勞工加倍的工資，並在年輕勞工特休條件上有所改善，那麼減7天國定假日便不算不是實質的週休二日，沒有使勞工的「現有權益受損」這一回事。
相對的，勞團的立場是既堅持「二例」反對一例一休，也不接受減7天假；顯然由於蔡總統沒有直接針對7天國定假日清楚地說減不減，勞團就氣勢很壯地往總統承諾無條件反對減7天假的方向解釋，而說總統髪夾彎。
民進黨的一例一休方案勞團堅決反對，工鬥團體痛批民進黨、總統和財團勾結，違背周休二日不減7天假的承諾，發動絕食。（記者叢昌瑾攝）
三、「一例一休」是為財團量身訂做爭議
世界各民主國家勞動條件的調整一定是勞資雙方角力的結論，因此，台灣的資方自然不可能放棄影響民進黨的努力，但是在一例一休中施壓民進黨的主要是中小企業而不是大財團。會這樣，一方面由於中小企業吸收勞動條件調整的衝擊能力遠比大企業弱，因此努力施壓是必然的；另一方面，中小企業勞資雙方遠不及大企業疏遠，企業體又小勞工又少，勞團要型塑他們的理想主義的勞工信念相當困難；再一方面，這些弱勢的勞工，一旦一例一休實施，休假日增加到比公務員多一天還不滿足，而堅持非比現在的公務員多休8天假不可的意願，恐怕遠不如勞團想像的強烈；再者，勞團堅持嚴守一周「二例」禁止加班，若經濟狀況不好的弱勢勞工，必要時想加班增加收入也要加以禁止，他們不免感到為難。最後，當前景氣狀況嚴峻，美國川普新政策還將會衝擊到台灣，假如企業投資受到勞動條件改變影響而降低，對勞工恐怕不會是個好事。
四、一條鞭的強制性周休「二例」的問題
一條鞭的強制性周休「二例」固然呈現強勢的工運理想主義色彩，但是對許多行業，尤其是服務業並不可行。
五、最後，回到不減7天的問題
假使勞工堅持周休二日而國定假日維持18天，那麼，一年的休假日將成為123天，比目前的公務員多8天，那公務員要不要把已經扣掉的8天補回去，假如不補明顯不公平，但是要補的話，引起的爭議沒有那麼好解決。
六、勞團反對一例一休假如基於理想主義，那麼國民黨又是基於什麼？
可以確定的是，國民黨對一例一休的批評絕對不可能基於工運的理想主義；相反的，國民目的完全是在報復他的周休二日在國會上會期被民進黨擋掉的一箭之仇；國民黨基於意氣用事，道理就很難站得住腳，因為現在民進黨的案子和國民黨被封殺的案子，架構都來自於2000年民進黨的規劃，沒有基本的不同。況且，新政府的一例一休還比國民黨的案周延而且有利於勞工，居然被國民黨駡成向財團靠攏真是匪夷所思。
國民黨對一例一休的批評絕對不可能基於工運的理想主義；相反的，國民目的完全是在報復他的周休二日在國會上會期被民進黨擋掉的一箭之仇。（記者林正堃攝）
民進黨的一例一休在工運理想主義者的眼中，固然無法接受，但是分析下來，仍然是一個儘量兼顧勞資雙方，權衡理想和現實的一個方案。如今，民進黨推動這個案子竟然會落到民眾超過5成不滿，滿意的才兩、三成，同樣是匪夷所思。
總統府診斷病因是內閣欠缺溝通能力，沒辦法把政策的優點說清楚以致造成民眾的誤會。例如，總統府認為明明是二休卻叫一例一休，以致於民眾搞不清楚政府在說什麼。問題是，民眾真的是因為內閣修辭學太差、宣傳技術出問題，讓民眾把好政策誤解成壞政策嗎？
11月22日「台灣世代智庫」做了一個民意調查，對於一例一休草案民眾有幾個數據非常重要：
1、認為政府的立場是在勞資雙方間，尋求一個可行的平衡點的民眾有47.7%，比認為政府的立場偏向資方、背離勞方的31.9%多了15.8%。
2、支持政府取消7天國定假日改以特休方式處理的民眾佔53.1%，不支持的比例為36.5%。
3、贊成在本會期通過修法的有51%，不贊成者佔41.4%。
這一個民調調査出來的結果，民眾意見和前面所提到tvbs，壹電視、蘋果日報的民調完全相反。另外，早在6月29勞動部發表民調「一例一休」更有85.8%民眾贊成。
兩組民調，呈現的民眾看法完全背道而馳，為什麼？難道是誰在民調做假做得太過火，或是是民眾對民調公司的機構性反應太强烈？
在我看來，這兩組民調對「一例一休」結果南轅北轍恐怕不在於誰做假或機構效應造成的，因為發現大多數民眾支持「台灣世代智庫」也同樣做了針對蔡總統個人的民調，不滿意度是51.1%滿意度43.8%；總統不滿意甚至比壹電視和tvbs調查出來的46.6%和46% 都高，而滿意度和不滿意度也都同樣出現死亡交叉。這太奇怪了，得進一步探討。
如果比較兩組民調的話，我們將發現，壹電視和tvbs調查，民眾對政府一例一休的「處理」做得好不好；而台灣世代智庫和勞動部問的是一例一休這個「政策本身」好不好。 真相竟然是勞動部幕僚研擬出了民眾相當能接受而且多數期待本會期能通過修法的方案，卻被政府「處理」得天怒人怨，以致於總統滿意度進一步雪崩，真是冤枉透頂！
幸好我們還是找到了真正的問題所在，但是也不幸，在處理上到底出了多大、多少、多嚴重的問題，要找出來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只是無論如何，癥結是非找出來不可的，這就是本文下篇要探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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