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筱峰
拙文〈韃虜等於中國？宋楚瑜在胡扯什麼〉（三月廿日）引來宋楚瑜〈你才在胡扯什麼〉（三月二十二日）一文反駁。宋楚瑜澄清該影片是他與友人聊天，對方錄影後放在個人社交平台，並非接受紅媒訪問。此外宋先生說他提到的「台灣原本是荒島」，並非說「台灣在滿清政府以前是荒島」。對於剪接的影片，我顯然誤會了，在此向宋先生致歉！
致歉之後，還是要回到歷史專業就教宋先生。史學研究有其必須遵循的史學方法。以宋先生回應文來看。宋舉鄭成功在《致荷蘭守將書》中說「台灣者，中國之土地也，久為貴國所踞。今我既來索，則地當歸我」。宋說「明朝遺臣鄭成功都稱台灣為中國之土地，繼承明朝大統的清朝又怎能不代表中國？」但宋楚瑜不知此信在史學界爭議很多，甚至有人認為是連雅堂偽造。但我認為鄭成功致書荷蘭總督是有可能（熱蘭遮城日記也提到），但不能僅以此信做「歷史解釋」。對於史料的認定必須考慮史料的脈絡，當時鄭成功要攻佔台灣，當然要告訴對方台灣是我的，才出師有名，就如同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俄國入侵烏克蘭，都說其領土是他的。鄭成功真正內心的認定，是出現在另一份珍貴的史料，那就是鄭成功攻台前的文告「本藩矢志恢復，切念中興。恐孤島﹝指金、廈﹞之難居，故冒波濤，欲闢不服之區﹝指台灣﹞﹐暫寄軍旅﹐養晦待時﹐非為貪戀海外﹐茍延安樂。」原來台灣是他心目中「不服之區」的「海外」。
宋楚瑜說「中國歷朝各代行使行政權管轄台灣，始於清朝康熙廿二年（西元一六八三年）派施琅攻下台灣」，不對！是一六八四才開始，滿清攻下台灣後，還有八個月的「台灣棄留」爭論，康熙皇帝原本要放棄台灣，認為「台灣屬海外地方，無甚關係」，經八個月爭論後才將台灣納入版圖。
滿清是征服中國的外來政權，就如同蒙古征服中國（宋帝國）一樣，那是中國亡國的時代，孫文還以「次殖民地」形容。德裔美國史家魏復古曾提出「征服王朝」（Dynasties of Conquest）理論，指一些從外面入主中國的政權，以遼、西夏、金、元、清等為代表。從傳統的「正統論」看，這些政權原本不屬中國，現在當然被視為中國的朝代。
宋先生說清朝統治後，台灣「學習中華文化，台人也能參加中國文官科舉考試，中舉後可至大陸任官，迄今台灣尚有不少世家保存『舉人及第』、『進士及第』的榮匾。若『台灣人不是中國人』，豈能參與科舉考試？」我請問：越南在前李朝之後的三百多年間被隋朝和唐朝直接管轄，稱為安南，當時安南也納入科舉取士，並於科考中設南選使，選取安南人在當地或入朝做官。請問越南人也是中國人嗎？
歷史解釋必須清楚定義名詞，何謂「中國」？因時空脈絡不同，有不同定義。宋先生說「然『中國』一詞的歷史探究，史記、漢書、資治通鑑等名著，皆有文字記載。」。史書上面的「中國」，各有不同定義，皆非國家概念，更與今天國際指稱的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同。
台灣是否屬於中國，應從國際法認定。宋先生捨一九五一年「舊金山和約」日本應放棄台澎主權（而不明言台澎地位歸屬）的規定，只提隔年「中日和約」，舉其第十條說「確認中華民國國民應包括一切台灣及澎湖居民」。篇幅所限，我僅舉一史料回應。當年六月十三日日本外務省亞洲局局長倭島英二在參議院說「拜託各位審議的與中華民國的和平條約，並非以決定何處是中華民國領土、誰是中華民國國民為目的。這裡並未寫到領土歸屬，或何者為中華民國國民等。就如先前所言第十條的宗旨並非規定中華民國國民到底是誰…」。
最後我還是要肯定一下宋先生，他說「台灣人民珍惜民主自由價值，並堅持在台灣當家作主，中國大陸對台灣人民『自我保護』的意識必須有所瞭解」，當年負責查禁書刊歌曲的宋先生，有進步！讚！
（作者李筱峰是台北教育大學名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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