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鬼王來鬼扯》台糖跟鳳梨有啥毛線關係?

企業跨領域、多角化經營,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郭台銘可以賣有G蔬菜,Apple都要開發新能源車了,台糖賣鳳梨罐頭也不為過。但任何一家公司跨足其他領域,必定有所原因。台糖從何時開始賣鳳梨罐頭?為何委託泰國代工生產?卻值得追問。

鬼王

這陣子為了鳳梨的事,各界吵到聲帶都快長繭了,莫名其妙一堆人突然都變成農業產銷專家。而整個鳳梨大亂鬥開始,媒體就爆料台糖販售的鳳梨罐頭是在泰國加工生產的,政府整天宣傳台灣鳳梨南八萬,但貴為國營企業的台糖用的卻是泰國貨,各界因此質疑政府關心農業、愛護農民的決心。其後台糖也迅速回應表示,「台糖販售的鳳梨罐頭是直接在泰國生產醃製及生產製造,再將鳳梨罐頭運來台灣販售,台糖在台灣沒有鳳梨工廠,因此也沒有大量購買台灣的鳳梨」。

本次的苦主:鳳梨。(本報資料照)

嚴格說來,雙方的說法都沒啥毛病。但奇怪的是,既然台糖的本業是生產砂糖,那它跟鳳梨到底有啥毛線關係?

雖說企業跨領域、多角化經營,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郭台銘可以賣有G蔬菜,Apple都要開發新能源車了,台糖賣鳳梨罐頭也不為過。但任何一家公司跨足其他領域,必定有所原因。台糖從何時開始賣鳳梨罐頭?為何委託泰國代工生產?卻值得追問。詭異的是,台糖早於1950、60年代就實際經營鳳梨罐頭生產,但卻於1968年退出。

話說台糖涉足鳳梨生產與罐頭加工,還與國民政府遷台息息相關。

台糖涉足鳳梨生產與罐頭加工,與國民政府遷台息息相關。(圖取自台糖官網)

開發大東部

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當時來台96萬外省人中,多為軍公教人員,其中又以軍人佔多數。而這群軍人中,又有一堆阿兵哥當初只是為了逃難才加入國軍,或莫名其妙就被抓來當兵的。到台灣後,這群非志願性的阿兵哥開始害怕從此回不了老家,各個焦躁不安。但部隊又規定不准退伍、也不准娶妻生子,整個部隊內部士氣非常低落。蔣介石因此不得不出來畫大餅,提出「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激勵口號,希望大家共體時艱、相忍為國。為了反攻赴國大業,就拜託大家憋一下。

1954年,說好的五年過去了。原先的口號承諾跳票,政府只好允許不願繼續留在部隊參與反攻復國大業的阿兵哥退伍。但問題來了:突然間幾萬名退除役士官兵流入台灣本地社會,會不會出亂子?這群人都是所謂的「外省人」,語言又不通,他們不一定能融入本地,本地也不一定會接納他們,他們要如何自謀生活?為了安置這群我們後來俗稱的「老兵」,政府因此成立了「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專責處理老兵們的安置與就業問題。 專責單位雖然成立了,但還是得解決老兵的就業問題。當時台灣的經濟仍以農業生產為主,工商業不發達,老兵根本沒啥就業機會。若要從事農業生產,西部的農地早就開發殆盡,且多為本省農民擁有。左思右想後,政府終於下了個決定:既然美國當初搞的是西部大拓荒,我們就來搞東部大開發吧。於是乎1950年代時,東部開發被政府列入了重點經濟政策項目內。

整個東部開發計畫涵蓋的項目極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1957年中部橫貫公路的動工修建。當然,除了交通建設外,東部地區的開發也極為重要。當時尹仲容認為,東部荒地多,應開發農場,推廣種植鳳梨,再製造罐頭外銷。於是尹仲容便請農復會的專家進行田間試驗,確定這項計畫的可行性後,尹仲容就申請美援補助經費,準備在東部蓋鳳梨罐頭工廠了。

1950年代時,東部開發被政府列入了重點經濟政策項目內。(圖片取自《台糖通訊》)

不過,東部鳳梨工廠計畫核定公布四個月後,根本無人問津。換句話說,根本沒有任何民營公司、資本家看好這項計畫。脾氣倔強的尹仲容一怒之下,便找上台糖,決定將這項計畫交給台糖台東廠負責。而就台糖的的立場來看,其台東廠經營效益一直很差,台糖也急思轉型之道。此時尹仲容主動要求投入,台糖也就大方接受了。

雖說台灣鳳梨罐頭銷日早已有良好的基礎,但為避免惡性競爭,政府因此規定日後台糖的鳳梨罐頭只能外銷歐美。1956年10月台糖「台東鳳梨工場」開始興建,總共耗時10個月,於1957年10月底完工,廠房面積共8,160平方公尺,相當於2,468.4坪。由於台東鳳梨工場開始興建前,台糖即已於自營農場內種植鳳梨,並該地進行契作。因此,台東鳳梨工場竣工後,台糖立刻使勁投入罐頭生產行列。

但當時歐美市場對大家來說都是處女地,且歐美市場的檢驗標準極高,先前南投埔里一家鳳梨罐頭工場曾試銷英國,但因未符合檢驗標準,遭英國海關退貨。因此,台東鳳梨工場雖已開產,但一堆罐頭仍壓在倉庫內,不敢冒進。然1958年東部鳳梨大豐收,台東鳳梨工場真的撐不住了。台糖因此決定,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先運兩船鳳梨罐頭到美國再說。

台東鳳梨工場竣工後,台糖立刻投入罐頭生產行列。(圖片取自《台糖通訊》)

台糖確實很猛,但誠如先前預料,鳳梨罐頭未能符合美國檢驗標準,黴菌污染過高,因此被打了回票。不過,知道問題出處後,政府相關單位就迅速組成專案小組,對台東鳳梨工場的生產環境衛生與生產流程等各方面進行檢查與改善工作。生產線上的女工除了要進行個人衛生訓練外,從此也穿上合格的工作服。此外,台東鳳梨工場也裝上紗窗、紗門,水塔安裝過濾設備,甚至連傳統的糞坑式廁所也通通改為抽水馬桶。1959年台糖生產的鳳梨罐頭已符合美國的檢驗標準,順利打開了龐大的美國市場。而當時參與改善計畫的政府相關單位就多達16個,共計28位來自農復會與台大的專家。值得一提的是,28位專家中還包括在醫院開刀房服務的專業護士。正因為大家秉持著實事求是的精神,鳳梨罐頭外銷美國的問題才能在一年內就迅速解決。

自從歐美市場大門打開後,台灣的鳳梨罐頭產業即刻進入超級爆炸成長時期。1957年台灣外銷出口鳳梨罐頭共計83萬箱,但1959年時就迅速達到174萬箱,而於1969年時更已達到443萬箱的高峰。雖說台東鳳梨工場為台糖帶來不錯的收益,但當初開發東部就是希望能引進民間私人資本,促進經濟開發。因此1967年時行政院就只是台糖進行台東鳳梨工場的民營化工作,當年立法院並通過「台糖公司副產品加工廠轉移民營計畫」。其後1968年7月台東廠的廠房、設備、宿舍、100公頃鳳梨田等,以1億1,129萬元的價格標售,並由「台東興業」的承接經營。而謝家為了紀念這段特殊的歷史姻緣,因此沿用原先的「糖鳳」品牌。

台糖外銷美國的鳳梨罐頭。(圖片取自《台糖通訊》)

嚴格說來,台糖與鳳梨的姻緣自1968年7月就已了結,其後台灣鳳梨罐頭產業則是「台鳳」獨霸的局面。但從1970年代起,台灣鳳梨罐頭的國際地位就逐漸衰退,自1981年起,鳳梨罐頭外銷量則萎縮至每年不到100萬箱的水準。由於外銷市場萎縮,因此原先適合用於罐頭加工使用的開英種鳳梨的種植面積逐漸縮減,其後國內農業專家才紛紛投入適合鮮食的鳳梨品種的開發。

有趣的是,原先早已不碰鳳梨的台糖於1993年起開始自泰國進口鳳梨罐頭。按照台糖當時的說法,台灣生產鳳梨罐頭成本過高,且其他公司早就委託國外生產了(台糖罵的當然是台鳳囉),所以台糖委託泰國生產並不為過。至於台糖為何要賣鳳梨罐頭呢?台糖給的說法就更直接了。台糖表示,他們家大業大,但原先的本業(製糖、養豬等)早已難以持家,他們因此決定「多角化經營,再創新猷」。所以不但會做進口生意,未來將「規劃興建遊樂區、大型購物中心、高爾夫球場」,甚至可能「跨入奶粉業」。

其實,台糖有許多產品並非自家生產,早已不是秘密。就連市面上買到掛著台糖商標的砂糖,幾乎也都是國外進口。台糖生產鳳梨罐頭,並不讓人意外。但有趣的是,台糖與鳳梨的姻緣居然曾於1968 - 1993年間,中斷了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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