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共和國》馮光遠／台北市最美麗的風景

馮光遠／作家

一九八七年十月十一日，驅車前往美國首都華盛頓，與朋友一起參加美國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同性戀平權大遊行，那天，估計有卅萬人走在遊行的隊伍裡，旁觀者更是不計其數。

我在遊行路線上拍照，黑白底片上留下許多感人的影像，可是更多讓人激動的畫面至今仍舊不斷縈繞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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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第一次認識了在美國同志（如今多用ＬＧＢＴ）平權運動裡扮演重要角色的組織 「Ｐ旗」（PFLAG，全名為Parents and Friends of Lesbians and Gays）。Ｐ旗，簡而言之，就是一個由同志的家人與朋友構成的組織，當初成立的主要目的，就是在一個對ＬＧＢＴ不友善的社會，堅定地支持他們的ＬＧＢＴ子女、朋友，去誠實地做他們自己。

Ｐ旗之所以重要，因為她讓我們看到，ＬＧＢＴ平權活動不但是一個「政治運動」，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在大遊行那天，我見到路旁一名背著背包的年輕人從人群中走出，緊緊擁抱著Ｐ旗隊伍裡的一位媽媽，不斷輕聲地說著「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那位媽媽則安慰著他「孩子，不要緊，不要緊」，這充滿洋蔥的一景，讓周圍許多人目眶泛淚。在八○年代的美國見到的這一幕，也始終是我日後參與ＬＧＢＴ平權，甚至其他社會運動的一個激勵、感動因素。

一九八七年的那個遊行，後來也讓我思考一件事，就是，在舉辦這麼一個大規模的活動之前，主辦單位的大策略到底是什麼？在美國的ＬＧＢＴ平權運動獲致今天成就的此時，我想， 他們一直堅持的一個很重要、而且是我們應該學習的概念就是，讓全國看到ＬＧＢＴ，讓ＬＧＢＴ成為大家生活中最尋常的一部分。

這種尋常，要尋常到有如大部分的異性戀者，平常何曾去思考為什麼自己喜歡異性；要尋常到ＬＧＢＴ在感情生活上，能坦然地隨時展示自己發自內心的愛憎；要尋常到當我們談及法律上的權利問題時，會很自然地想到，為什麼ＬＧＢＴ族群沒有被包括進去；要尋常到當我們在職場上評斷一個人，通常不會牽扯其身高、左撇子或右撇子、美醜等因素，當然也不會用性向，去做此評斷；更要尋常到父母對女兒男朋友的關愛，其實等同於對兒子男朋友的關愛。

就在幾個星期之前，我的一位老同事，在老友們聚會的時候，很感性地跟大家聊到她這些日子的生活概況，其中包括，在女兒出櫃之後，她開始在同志熱線擔任志工。我知道了之後很感動，可是也很感慨，為什麼我們（包括我）總是要在生活中在乎的一些人出櫃之後，才會開始去理解、接受，進而積極推動與ＬＧＢＴ相關的一些權利；為什麼我們不能把ＬＧＢＴ的存在，視如左撇子與右撇子之同時存在，雙方除了因為基因導致的一些身體差異之外，別無不同。

這些年來，美國與歐洲的ＬＧＢＴ平權運動，有著大幅的進展，其中一個因素，就是「讓大家看見ＬＧＢＴ」。尤其今天這個資訊流通較之往日幾乎是以倍數躍增的時代，當一整個族群如ＬＧＢＴ，以自信、自我肯定，展示出的證據、成就，其實更容易以理服人；以往對族群各種污名的說法，此時反而成為反污名運動的柴火，讓真相更快被接受，平權之火更易燎原。

以歐美一些政治、娛樂圈的名人為例吧。許多人喜歡看「艾倫（Ellen DeGeneres）愛說笑」，她的觀眾、粉絲，喜歡的其實不止她的節目內容，更是她的誠實、勇敢； 這些年多次主持奧斯卡獎、東尼獎的Neil Patrick Harris，他演、唱的天分讓人折服，他的幽默、豁達極端討喜，今天我們談美國ＬＧＢＴ平權運動，怎麼可能不去談這麼一位用最平和、溫馨方式去消弭對ＬＧＢＴ偏見的同志；當美國前副總統錢尼公開支持他的同志女兒Mary Cheney，保守力量當中對ＬＧＢＴ的詆毀、誤解，其實反而反省得更快；歐洲在這方面比美國更文明，德國前外長、副總理基多．威斯特威勒、巴黎市長德拉諾埃、柏林市長沃維萊特等，都是公開的同志，冰島女總理西達朵提更選擇與女伴共結連理。

舉這些例子，只是想說，當一個族群走出「污名化」的陰影，外人對他們的無理要求，其實只是狗吠火車。只有在「出櫃」與「驕傲」、「自信」、「尋常」中間劃等號的時候，我們這個社會的ＬＧＢＴ平權運動，進展的幅度才會更大。當然，一個人願不願意出櫃，牽扯到的因素太多，有些人認為這是私領域的事、另外台灣的平權基礎尚不完備，以及長久以來許多人凡事「定於一尊」的價值觀，在在都讓台灣版的「看見ＬＧＢＴ」，還是有其困難度。我們相信，這也是為什麼這幾天一則調查顯示，在台灣，仍舊有六成的同志反映，職場對同志並不友善。

可是台灣在這方面的成就，較之亞洲其他國家，已經領先太多了，台灣版的「看見同性戀」其實更易成功，不過，她的基礎在於，我們要有更多以家庭、公司行號、會社、傳媒內容、政治表態為使力點的內容，只有當ＬＧＢＴ話題不再是忌諱，才會有更多的人樂意出櫃，與親友分享他們的感情生活。

這個週末，台北市第十一屆「同志大遊行」將登場，腦海中出現另一個兩年前在北市捷運中山站外頭看到的畫面：兩位身材魁梧的年輕男子，手牽手漫步在樹蔭之間，我對女兒說，「看，這是台北最美麗的風景。」我希望，他們還在一起，週六，牽著手與他們的家人，一起出現在遊行的隊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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