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秉泓
《期末考》電影海報。（海鵬影業提供）
如果給你「代課老師」和「偏鄉國小」兩個關鍵字，可以編出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一個不情不願來到偏鄉執教的代課老師，善用現有資源挖掘孩子天賦，期望藉此爭取回都會任教的籌碼？
一個充滿抱負的代課老師，從都市來到偏鄉國小任教，必須克服同事及學生家長的質疑目光，爭取孩子們的信任，帶領全校度過遭廢校的危機？
若只閱讀電影《期末考》故事大綱，觀看電影預告，可能會對於本片有錯誤的期待。看完電影覺得溫馨嗎？確實有些溫情時刻，但整部片並非一路溫情到底。有被打動嗎？絕對有，但它並不是一部春風化雨樂觀勵志校園師生片，它有很多動人之處，但是它不搞煽情灑狗血那套，也沒有意圖讓人淚崩甚至嚎啕大哭。
《期末考》並不是一部春風化雨樂觀勵志校園師生片，它有很多動人之處，但是它不搞煽情灑狗血那套，也沒有意圖讓人淚崩甚至嚎啕大哭。（《期末考》電影劇照，海鵬影業提供）
《期末考》的主人翁是一名代課教師，故事描述他在學期結束前的七天，面臨了連串人生難題。身為代課老師，他只能苦苦等待下學期聘書，然而學校因少子化衝擊，無論辦學還是人力任用都更形艱難，他的尷尬身份不僅影響到他與同事的相處、也影響他的教學情況，甚至危及自己身上正在萌芽的愛情。同時間，他的班上發生霸凌事件，自己的弟弟則因勞資糾紛而捲入刑事案件，久病臥床的奶奶病情毫無起色，自己有可能在短短一週內解決上述問題嗎？
《期末考》的主人翁是一名代課教師，故事描述他在學期結束前的七天，面臨了連串人生難題。（《期末考》電影劇照，海鵬影業提供）
郭珍弟導演以榮獲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的《跳舞時代》（與簡偉斯合導）為人所知，2009年她拍出首部劇情長片《練‧戀‧舞》，從一名充滿活力的男性看護來討論長照議題；2014年的《山豬溫泉》是一部女性電影，以八八風災切入去講述兩個世代女性的生命創傷；郭珍弟並沒有因為拍攝劇情片而放棄紀錄片，2015年上映的《海上情書》是一部風格獨具的紀錄片，她和丈夫柯能源以六年光陰記錄一群困在海中、迷失在時間裡的漁人，為他們的漁船，為漫長等待他們返航的岸上親人留下最詩意的存在證明；2020年的三段式作品《戀愛好好說》，改編自日本傳奇女作家岡本加乃子的短篇小說，藉由東南亞到東北亞三地不同季節氣候差異，去反應長時間和短時間裡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微妙變化。
郭珍弟的電影絕對不會缺席的便是如影隨形的「現實」。（海鵬影業提供）
要用簡單幾個字去概括過往郭珍弟執導作品，可能不脫小品之作、細膩敏感等字眼，甚至可以加上「反都會」，都會在郭珍弟執導的作品中，是擁擠、冰冷、沒有人情味、讓人滿佈傷痕的，她鏡頭裡的人物必須離開都會，重返原鄉，無論依衫還是傍海，心靈才有可能平靜，人生才有機會reset重新開始。不過這回在《期末考》中，代課老師即使來到偏鄉任教，並不代表他的心靈得以淨化，他的不平得以消弭，偏鄉山林不代表遠離現實，而郭珍弟的電影絕對不會缺席的便是如影隨形的「現實」。
《期末考》中有幾個畫面我特別喜歡。其一是無所不在的工業場景。電影開演沒多久，代課老師騎機車上班，等火車經過的時候，背後遠方出現正在施工的卡車，夜晚和弟弟講心事的背景則是工廠裊裊升起的灰煙。《期末考》劇情中並沒有直接觸及環保議題，各式各樣的工業場景卻在郭珍弟的巧思下和自然風光交錯出現，這是郭珍弟鏡頭底下的現實，因為絕對的純淨無邪便成了童話，層出不窮的曖昧灰階地帶才接近現實。其二則是電影演到一小時的時候，被凡塵俗事壓迫得筋疲力竭的代課老師，面對教室裡嬉鬧聲加劇的狀況毫無反應，然後他無意識地趴下，我們不確定他是歇息個一分鐘還是半小時，下個畫面是督學來校視察，校長老師領銜唱歌表演，我們的主人翁則是心不在焉跟著打拍子，看起來有點像還沒睡醒神遊中，或者說他還沒準備好該用什麼樣的情緒和肢體來裝扮自己。
《期末考》不只是一部講流浪教師的校園電影。它包夾了很多議題，甚至暗藏死刑存廢、批判階級意識還帶到環保污染，但它最終其實有個更普世的命題。一個人，要如何自處，又將何去何從？（《期末考》電影劇照，海鵬影業提供）
這是《期末考》最真實且非常人性化的一刻。郭珍弟的批判性，不是教條式課本化的指責，她沒有提供答案，而是如自己向來拍攝紀錄片般，細細地靜靜地觀察，然後身為創作者的她便退到更遠的地方，留給觀眾自己思考的空間。根據郭珍弟的說法，她寫《期末考》劇本的原因是參加廢死聯盟舉辦的「罪證確鑿～破解死刑判決的祕密」工作坊，讀了約七十個死刑案例加上聽律師談第一線接觸當事人的情況，她「強烈感受到人與人的距離，尤其藍領與白領之間，或所謂正常人對精神、智能不同者的判斷。因為不明白對方的處境，很容易誤解，甚至誤判。」這便解釋了何以她要將代課老師之弟因勞資糾紛而惹上刑事案件及班上霸凌演變成的帶刀傷人事件做成對比，因為她要辯證「理解的困難」。
《期末考》劇情中並沒有直接觸及環保議題，各式各樣的工業場景卻在郭珍弟的巧思下和自然風光交錯出現，這是郭珍弟鏡頭底下的現實。（《期末考》電影劇照，海鵬影業提供）
就這點來說，《期末考》不只是一部講流浪教師的校園電影。它包夾了很多議題，甚至暗藏死刑存廢、批判階級意識還帶到環保污染，但它最終其實有個更普世的命題。一個人，要如何自處，又將何去何從？這令我想起英國電影的良心肯‧洛區（Ken Loach），那個總是藉由勞工的困境，去討論人的處境、去討論一個人身處困境時所做出的抉擇的肯‧洛區，不是帶著道德色彩或法制角度去做出評價，而是用最質樸最誠摯的方式，將一個人試圖處理問題突破困境當下的生命狀態，有溫度地表現出來。這是《期末考》最可貴的地方。
《期末考》電影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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