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哲廷
二○二五年,台灣文化人將前進大阪世界博覽會,三週、一百四十場表演、三十五組藝術團體,以「WeTAIWAN」之名,訴說一座島的聲音、節奏與脈動。布袋戲、現代舞、原民音樂、搖滾吟唱,齊聚於台灣館,卻沒有人知道。這是因為藍白聯手,在立法院刪光了全部五九四三萬元的宣傳預算。
不是刪了一點,是全刪。
不是刪到骨頭,是直接把骨灰給潑了。
原本可以出現在車站牆上的視覺設計,可以在地鐵電車滾動的文宣影片,可以讓日本觀眾提早知道、按讚、揪朋友共襄盛舉的社群投放,統統消失了。這哪是節流,這是割掉聲帶;哪裡是審慎理財,根本是政治清算。
說穿了,「刪預算」就是一種文化上的懲罰。
懲罰誰?懲罰那些曾經與社運並肩同在的音樂人。懲罰那些不願「中立」的藝術團體。懲罰那些用作品講述土地、記憶、戰爭與苦難的創作者。這一刀不只是經費上的斷水斷電,更是冷冰冰的報復:你們的聲音,我們不想聽。你們的臉,我們不想讓世界看到。
楊大正的影片裡語帶哽咽,吳念真站出來相挺,民間發起集資補破網。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走上街頭,也不是第一次自掏腰包為文化擦藥包紮傷口。他們早知道國家不會記得文化是戰略資產,也不會記得一場展演能讓世界認識台灣,不是靠一紙說帖,而是靠一次又一次的現場、互動、感動。
文化部的無奈也不是第一次。預算書中精心書寫的計畫,在立法院的紅筆下被劃為「無謂的花費」;文化外交的願景,在藍白聯盟眼中,不過是「側翼藝人」的狂歡。他們不問作品內容,不看行銷成效,只問:「這些人是不是我的人?」
這就是今日立法院的文化預算標準:不是看你做什麼,而是問你「站哪邊」。
我們於是看見荒謬的景象,一個準備上場演出的國家代表隊,燈光道具準備好了、表演者彩排好了、節目排程對好了,但一出門就撞上了黑牆。沒人知道有這場演出,沒人知道台灣館要開張,沒人知道那一場場「說我們是誰」的演出,根本上不了新聞版面。這若不叫作扼殺,那什麼才是?
這場文化的沉默,可能在接下來的每一次文化外交裡重演。集資若變成能見度的唯一支撐,那是體制失敗的警訊。文化工作者要背負作品的品質,還要承擔政黨的報復、政策的不確定、社會的冷眼。如此一來,還有誰願意創作?還有誰敢出場?
我們不該把對文化的支持,退化成「靠募資撐下去」的倫理勒索。不是民間撐得住就好,而是政府不該放手不管。
今天是WeTAIWAN的宣傳預算,明天可能是國際書展的台灣館設計費、是影視作品的參展補助、是文資修復工程的研究經費。文化預算只要與政治掛鉤,就會隨政局而波動。問題不是砍了一次,而是讓文化永遠暴露在權力的雨中,淋成病弱的樣子,最後連出國都得跟人民募錢。
吳念真說得對,這讓人「很驚訝」。但更讓人悲傷的不是驚訝,而是我們對這一切,已經不再驚訝。當國家不為文化撐傘,只剩人民一次次聚起雨衣與塑膠布,自力救濟。可是文化不是災民,藝術不是孤兒。
(作者是詩人 自由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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