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共和國》邱萬鈞／全球購買力失衡與美國貿易困境

川普政府意識到單憑美元貶值，實難以解決美國驚人的經常帳赤字、達到「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目標。（路透資料照）

邱萬鈞／美國東北大學財務金融系教授

名目國內生產毛額（Nominal GDP）係以當期市場價格計算一國年度內所有最終商品與服務的總價值，涵蓋民間消費、投資、政府支出及淨出口等組成項目。此指標雖反映經濟規模，但因未經通膨調整且受匯率波動影響，在跨國比較時存在限制。相對而言，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生產毛額（PPP-adjusted GDP）計算考量各國物價水準差異，提供更具國際比較性的經濟規模衡量標準。實務上，跨國企業與政府部門制定策略時，會納入實質生產毛額成長率、人均生產水準及匯率走勢等金融指標進行經濟評估。

傳統經濟理論認為，在貿易自由化深化的長期趨勢下，隨著貿易壁壘降低、資訊流通加速，套利機制應促使各國相對價格趨於一致（就是實現單一價格定律，Law of One Price），市場匯率應向購買力平價逐漸收斂。然而實際上國際金融市場卻呈現截然相反的發展，實證數據卻顯示兩者差距持續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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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卅年間，根據世界銀行統計，全球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生產毛額與名目國內生產毛額的差距從廿七％上升至七十％以上。此有趣的現象與國際金融體系的結構性失衡，及全球化進程的不對稱性有密切的關係。商品市場整合程度遠高於要素市場，服務業（特別是不可貿易服務）跨國價格差異持續存在，而國際貨幣體系以美元為中心的特殊架構，造成對評估真實經濟實力的偏誤。也給了川普政府制定只見國際貿易對美國其害、未見國際經濟於美國其利的貿易及匯率政策的基礎 。

中國、印度等新興市場崛起，導致物價水準低估導致購買力調整效應擴大。供應鏈及生產全球化，促使製造業向低成本地區轉移，且不可貿易品在新興市場顯著的相對價格優勢，名目與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經濟規模兩者的差距越來越大。以市場匯率計算美元一直被高估，世界價格水準低於美國價格水準，顯示市場匯率與實際購買力之間的脫節，尤其是發展國家的實際經濟規模被系統性低估，連帶著造成貿易平衡的長期調整機制失能。

根據世界銀行資料，二○二三年以購買力平價計算的世界國內生產總額為一八四兆美元，而名目金額僅達一○六兆美元，兩者差距七十三．五％，且竟處於歷史高點。雖在新興市場發生經濟衰退（例如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危機）後差距縮小，從五十五％降至約卅五％，二○○二年到二○○八年期間美元呈弱勢，造成比例略有下降。但隨著發展中經濟體韌性增加，二○○八年全球金融風暴後，此差距率從二○一四年快速上升。二○二○年新冠肺炎發生後，各國社會經濟的相對韌性讓國際比較更無所遁形，此效應更加顯著。

全球貢獻最大名目價被低估的國家，正是川普點名貿易戰頭號對象的中國。二○二三年總額被低估近十七兆美元，佔世界總差距的廿二％。當年中國名目生產毛額為一二六兆元人民幣，市場平均匯率為一美元兌七．○八元人民幣，名目經濟總量為十七．八兆美元。而以當時的購買力平價匯率為三．六三元人民幣計算，美元計算的中國總產出規模應為卅四．七兆美元，反超過美國的廿七．四兆美元，而應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其國際公平價格被驚人地低估九十五％。若加上居次的印度十四％，兩國合計貢獻超過三分之一的全球差距。其他開發中國家也因相對物價水準較低，普遍存在相同狀況。全球僅有七個高物價、高人均國民所得的國家，以購買力平價調整後的國民生產毛額，低於以市場匯率計算的經濟體量。

美國為擺脫大幅入超所造成的貿易依賴風險，重振美國製造的往日雄風，將需大幅提升投資金額。由於國際收支帳是經常帳、 資本帳、 金融帳及誤差與遺漏項四者相加為零，美國持續的經常帳赤字恰顯示其國內投資超過儲蓄。而美國能夠持續維持經常帳與財政「雙赤字」，就是仰賴金融帳的大規模淨流入，支撐了美國的經常帳赤字（二○二四年達一．一三兆美元，佔總體經濟的三．九％）及龐大的國債市場，這一切都需靠美元位居國際儲備及交易貨幣的世界經濟霸主地位使然。

美國國際收支結構反映了在全球經濟中的獨特地位：既是全球最大的資本輸入國、廠商最無法忽視的商品進口國，也是舉足輕重的對外投資者，透過極為效率的金融市場吸引全球資金，同時支撐其消費為主導的經濟成長模式。例如二○二四年淨金融帳為一．二七兆美元，包括一．四三兆美元外國證券投資、及主要為股權的三八八○億美元外國直接投資。若要降低淨外資流入的提高投資，勢必須提高國內儲蓄率來達成，國內消費就會有負面的影響，對美國經濟成長絕非好消息。

全球經濟正面臨一個看似矛盾的現象：在貿易自由化相對歷史高點的今天，名目與購買力平價匯率的差距卻持續擴大，國際貨幣市場似乎越來越偏離經濟基本面。此挑戰傳統經濟理論的發展，影響美國的貿易政策走向，也讓川普政府意識到單憑美元貶值，實難以解決美國驚人的經常帳赤字、達到「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目標。從國際收支平衡的角度，強勢美元扭曲全球貿易發展方向，美國得要在復興美國製造，與維持消費主導經濟模式的政策目標兩難中尋求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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