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哲廷
「Si vis pacem, para bellum」——欲求和平，必先備戰。
一句古羅馬格言，被寫進德國最新聯合執政協議。以「和平主義」自居的德國人而言，不僅是國防政策的轉向，更是語言與心態的重構。在一篇德媒的評論中，標題赫然寫道：「Plötzlich Taiwan」（突然變成台灣）。當一個習慣於中立與安全的國度，忽然以台灣為鏡，所映照出的，不只是一場軍事現實的覺醒，更是一種文化震盪的開端。
一位旅居柏林的朋友形容：過去街道兩側常見中國商店與熟食攤，一口流利中文往往是友好的入場券；如今情勢微妙改變。他站在書店望著封面寫著的「台灣」大字，忽被德國店員搭話：「你是台灣人嗎？你們應該早就習慣這種緊張吧？」語氣像是一種羨慕。那是一種剛從夢中醒來的國度對於生存邏輯的重新學習。
德國過去一直親中。直至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能源危機與供應鏈重組的震波到來，德國才真正意識到那場早該進行的「去依賴」工程已延宕太久。這次聯合政府提出的協議中，不再避談軍備、不再羞於提防衛，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稱為「Mentalitätswechsel」（心態轉變）的政治關鍵詞。它不只是抽象的語彙，而是對整個官僚體系與公民意識的緊急手術。
而這場轉向，其實台灣早已上演多年。我們早就被迫內建風險意識：從九二一到SARS，從國軍操演到共機擾台，從假訊息戰爭到海纜中斷。這些災難與威脅是構成日常節奏的訊號。
二○二一年，國防部成立「全民防衛動員署」，整併後備體系與民間動員資源；衛福部在Covid-19疫情初期迅速設立指揮中心，建立口罩實名制與數位接觸追蹤。面對病毒與威脅，我們從來無法倚賴想像的「穩定世界」，只能倚靠應變中的連結與彈性。
關鍵從來不是國防預算多寡，而是文化與情感的底層結構。德媒指出，二○一六年時曾試圖推動民防儲糧，卻因「危言聳聽」而被輿論逼退；當歐洲人開始練習囤水與備糧，才意識到「安全感」原來也可以是一種文化產物。
這也是為什麼德國軍事學者會形容自己的國防軍是「官僚主義的極致漫畫」——一種被和平主義過度滋養、失去應變能力的組織狀態。要重建信任、重建韌性，需要的不只是預算，更是公民對危機的文化重構。
德國總理蕭茲稱這場轉變為「Zeitenwende」（時代轉折）。但對台灣而言，「轉折」是一種奢侈。我們從未離開過風口浪尖，從未真正有過安穩可以失去的幻覺。也正因如此，當別人終於開始練習「像我們一樣」活著，我們早已在下一場風暴裡繼續練習生存。
也許，這就是我們能給這個世界的經驗值。不是勝利者的驕傲，而是倖存者的誠實。
（作者為詩人，自由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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